几年前,还没有多少人知道姜淑梅这位老奶奶。按照中国北方的称呼,老邻居会称她为“老张家的”——因为她的夫家姓张。有的老邻居知道她不识字,听说她出了几本书,愣住了,嘴都合不拢。
谁也没想到,这几年,姜淑梅写的书火了。甚至她的女儿也没想到,母亲在76岁这年,会因写书出了名。
姜淑梅的第一本书叫《乱时候,穷时候》,纪实散文集,写的是自己早年亲历和见闻,饥荒、战乱年代的事。
有了这本书,年轻人身边多了一位会讲故事的老奶奶,讲的是他们不知道的事情,但那是老奶奶的记忆,想听她讲故事,翻开她的书就行了。
这位老奶奶不知道辛亥革命,不知道什么时候男人剪辫子,抗日、解放这些大背景她都不知道。但她对自己的遭遇和喜怒哀乐记得一清二楚。
比如,有篇文章写八路军和中央军的拉锯战,仗打完,死人都埋在北门,臭气难闻。“第二年,埋死人的地方种了棉花,棉花长得好,长到一人多高,就是不结棉桃。”
比如,写到杀死亲父的罪犯被绑到戏楼上接受酷刑:“点天灯就是在犯人两个肩上挖洞,放上粗灯捻子,倒上豆油点着,把人慢慢烧死。”
还比如写战争残酷的记忆,文人会有各种描述,而姜淑梅告诉你,先把尸体挪开才能打开城门;一群小孩在一块软地上蹦蹦跳跳,像弹簧一样,土跳松了下面全是死尸。
如果没有战乱,没有日本人侵略她的老家山东省,后来又兵败投降,她可能读完小学,学会识字,学会读书,也可能成为大家闺秀。她生于识文断字的地方文官家庭,读了两年小学,那时学校里就她一个女生。她8岁那年,全家逃亡,亲人散了。大哥毕业于黄埔军校,在国民党军队当官,后来当了一辈子乡村医生。三哥到处流浪,哪儿能活下去就去哪儿,最后跑到了黑龙江深山老林当工人。饥荒年月,全家人都投奔三哥去了东北。还有一个二哥,战乱中去了台湾,1988年第一次回大陆探亲,爹娘已经不在世了。
时间很快流走。姜淑梅60岁那年,父母去世,丈夫也去世了。她的女儿大了,上了大学,当了作家。她说,你像你姥爷,你姥爷要不是遇上这时代,也是个诗人。
也许这句话,勾起了姜淑梅对文化的亲近感,以及重新识字、学会读书的欲望。她自创的识字方法是看戏曲频道,听着唱段看字幕。识字多了再看书,先看《一千零一夜》、格林童话,接着看了山东老乡莫言3本半小说,看完以后有了自信:这个我也能写。
从2012年夏天开始,一年里姜淑梅写了16万字,够编一本书了,就有了《乱时候,穷时候》,2013年10月出版。著名诗人王小妮写下长篇序言推荐说: 《乱时候,穷时候》是我见到的第一本纯正的“听老人讲故事”的书。
“近些年多了有意识的民间记录者,这个觉醒才开始把真实生活的各个细微部分注入大历史,使它丰富充盈生动起来。”王小妮说,“现在我们终于获得了姜淑梅老人的肉眼和耳朵,得以分享她亲历的年代里人世间的最末梢了。”
2014年,姜淑梅的《苦菜花,甘蔗芽》出版,与前一本书一样,也讲家事、国事,回顾中国近百年来的苦难历史,个人色彩比较浓。这个书名可能来自姜淑梅写给女儿的一首像是短诗的文字:“本是乌鸦娘,抱出金凤凰。根是苦菜花,发出甘蔗芽。”
2015年,她的《长脖子女人》出版,这是一本民间故事集,其中的许多故事都是读者没有听过的,即使听过了也有很大不同:它用的是简略、质朴、粗粝的文字,没有评述,没有描写,只让故事本身打动读到它的人。
在她那一代,原本有许多会讲故事的人。可以想象,他们将越来越少,因为他们存在的乡土已经面目全非,他们也许成了最后的讲故事的人。
那些散落的旧事,如今听来,都成了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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