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寄宿学校也无法代替母亲。
——苏联教育家苏霍姆林斯基
1.一次朋友聚餐,事业有成的朋友带着她四岁的儿子。这孩子在三岁时被送进我们这里一家非常出名的幼儿园全托。
孩子妈妈不无感叹的说:儿子以前好多事都不会做,上这个幼儿园后很快就学会了自己穿衣服,自己睡觉,自己洗袜子……
一旁的孩子爸爸撇撇嘴:私底下你也没少哭啊,心疼得要命!
孩子妈妈:哪个父母不心疼自己孩子啊,之前我也纠结得不行,到底是送家附近的幼儿园,还是离家远的全托幼儿园呢?后来,还是被全托幼儿园的教育理念给说动了,他们认为培养孩子的自理能力就是应该从小做起,现在看到儿子挺独立,感觉自己的选择还是没错……
我看见那个很乖的小男孩坐在妈妈身旁默默的吃饭。一起吃饭的其他孩子很快混熟了,吃完饭就跑到旁边玩游戏去了,男孩却不肯下地和小朋友一起玩,一直赖着爸爸妈妈,紧张和不安感时不时从他眼里流露出来。
我忍不住问他:在学校的时候会想妈妈吗?小男孩眼睛一红,低声回答:想啊。
“那要不要让妈妈给你换到离家近的学校?”
没想到,男孩很不满意的摇摇头,像个小大人一样一本正经的说:不,妈妈说我上的是重点幼儿园!
这时,我仿佛看见了一个斯巴达小勇士。其实,即便是严苛的斯巴达,孩子在七岁前也是每天和父母生活在一起的。
也许,真的像朋友说的那样,寄宿让孩子学会了生活自理,增强了独立能力。可是,我明白这个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早熟的孩子到底失去了什么,因为,曾经,我也是一个斯巴达小勇士。
2.我是六岁开始寄宿生活的,不能否认,离开父母让我变得更加独立甚至可以独挡一面,但寄宿带给我的弊端也真实存在并一直影响着我。
刚到学校时,总觉得第二天爸爸妈妈就会来看我,和我一样的新生也这么想,于是,每天放学后,一群小孩就站在大门内侧,小手抓住铁栏,巴巴的张望,直到老师将我们驱散。然后,希望慢慢落空,明白了父母不会再来。
还记得,当年我有点胖,总是被宿舍中其他小朋友取笑。长大的我们来看,会觉得那不过是小事一桩啊,但对于那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这简直就是莫大的压力好不好。原本我应该告诉父母这件事,获得他们的安慰,情感上或许就能得到及时修复。但寄宿让我和父母的沟通机会变得很少,偶尔回家一次,说起在学校的遭遇,也许是害怕我以此为由闹着不住校,父母也只是轻描淡写的劝道:在学校又不像在家里,要学会融入集体,这些小事能忍就忍……
是啊,对父母来说,送年幼的孩子去学校住宿,虽然也担心也心疼,但只要想想让孩子获得良好教育、培养孩子自理能力这些目标,他们又会劝自己相信孩子很快就能适应住校生活。然而,对孩子来说,至少在我儿时的记忆里,这更像是一次和父母之间突发性的依恋断裂,我不得不在还没准备好的时候,被迫学会独立,这种独立多少带了一点儿决绝,一点儿孤独,就像是原本需要爱来滋养的心一下子断了养料,为了存活下来,只好缩进坚强独立的壳中躲起来,这层壳保护了我,却也隔开了我和父母之间原本应该亲密的情感联系。
我想说,很多“大人”想象不到,寄宿的孩子在学校穿着校服、按时熄灯的生活里,有着这么多复杂的体验。
3.和“大人”们一样,一些办学机构也开始倾向于低龄寄宿制,不知何时开始,身边各种寄宿制学校如雨后春笋般出现。这些学校认为,孩子总归要成为社会性的人,需要独自面对现实,学会与人共处,既然如此,何不早一些让他们独立自理,融入集体?
我一点都不想否认孩子获得独立能力的重要性。可是,我在想,我们真的需要为了让孩子在幼年时期发展社会属性而减少他和父母相处的时间吗?这会不会有点儿本末倒置呢?
的确,孩子最终会成长为一个社会人,但这个过程宛如一粒种子的成长过程一样,需要依次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家庭关系中的爱和亲情,就如同滋养种子的养料,种子首先要获得温饱、安全感,才有长大的可能啊。我们总不能对一棵还无法抵御暴风雨的幼苗说:反正总有一天你也要学会自己迎接暴风雨,不如现在就开始面对吧!
美国的心理学家曾用猕猴做了一个有趣的实验。
他们将一些幼小的猕猴和母亲隔离开来,这些幼时离开母亲的猕猴成年后,大多数性情冷漠,不会交配或拒绝交配,不能正常融入集体生活中,甚至连叫声都不正常,永远处在猴子社会阶层的最下端。即使通过人工办法让一些母猴怀孕,它们也对小猴冷漠无情,甚至咬死自己的孩子。
猕猴和人的基因是相似的,它们身上反映的状况正好说明了:温暖的拥抱,慈爱的话语,亲密的关系,才是一个生命快乐成长所不可或缺的。
我们期望孩子获得独立和融入集体的能力,不也是希望他们因为拥有能力而生活得更好,更快乐,更具有幸福感嘛。如果孩子拥有能力,却失去了安全感、幸福感,这样的能力又有什么意义呢?
4.送年幼的孩子寄宿,我听身边家长说得最多的理由就是:让年龄尚小的孩子去寄宿,你以为我们不心疼啊?可是,重点学校离得远啊,而且人家就是要求必须住校,学校的说法也很有道理,可以帮助孩子提高独立能力和集体意识。所以,我们的选择也是为孩子的教育着想,利弊两相权衡一下,哪怕寄宿,也还是得读重点学校!
我们觉得是为了孩子好,才做出这个艰难的抉择,就像一篇文章的标题说的一样:孩子,我宁可欠你一个快乐的少年,也不愿看到你低声下气的成年。在快乐和上进之间,我们选择让孩子上进,因为,我们觉得,只有通过上进拥有更多能力,孩子成年后才可能快乐。真的是这样吗?
忽然想到摇滚歌星迈克尔.杰克逊的一次访谈。迈克尔.杰克逊说:你们看到的我,好像是成功了,但我看到的我,不是这样的。我没有童年的玩伴,从有记忆起就经受着严苛的训练,我没有童年。如果可以交换,我愿意用现在的一切去换回童年的快乐……
我们能说迈克尔.杰克逊的父母错了吗?他们爱孩子,甚至算是伟大的父母,在贫困环境中将孩子培养成了享有世界声誉的音乐家。他们没有错,只是和我们一样,在快乐和上进之间,替孩子选择了上进。
上进并非问题,只是如果上进需要以牺牲安全感和幸福感为代价时,我们还得谨慎对待。要知道,人生的意义包涵了很多方面,社会角色上的“成功”只是其中一种,而归宿感、安全感,才能带给一个人更高的幸福指数。
我们说:孩子,这都是为你好,虽然我们不能时常见面,但你能在一个重点学校接受最好的教育。
孩子心里却在说:我想要的只是爸爸讲故事时浑厚的声音,妈妈做的饭菜那熟悉的香味,在每晚的饭桌上,我开心的给你们讲学校的趣事,关于不好的遭遇带给我的挫折感,很快就能从你们的拥抱和安慰中消弭……
如果说,孩子是小鸟,有时候,我们太关注它飞得高不高了,以至于忘了问它飞得累不累。
里约奥运会刚刚划上句号,运动员们满载荣誉回到了自己家乡。
在郑州东站踏出高铁时,女排队员朱婷像个孩子一样欢喜:我好想回来看看,最想见爸爸妈妈!提前为朱婷准备好了大床的父母,话里也全是对孩子的心疼:我们想着奥运会后孩子能有空回来几天,新家都布置好了,等着她呢!
可遗憾的是,朱婷无法马上转车回家,她需要留在郑州,参加第二天体育局特地为她举办的媒体见面会。
与此同时,菲尔普斯抵达了美国,结束了他的奥运征程,记者试图采访这位奥运金牌得主,却被无情的拒绝了。菲尔普斯说:我不会回答任何问题,伙计们。现在我只想和我的家人呆在一起,这是我最在乎的,如果你们能给我和我的家人留点空间,我将感激不尽。
在我们的文化氛围里,社会属性常常是高于家庭关系的。不知道,是不是正是这种文化氛围,成了低龄寄宿的催化剂。
不管怎样,我都想说,家庭关系是孩子快乐健康成长的基础,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而家才是孩子最好的学校。
在《安的种子》中,师傅分给本、静、安三个人每人一颗古老的莲花种子。想要第一个种出莲花的本,等不及种子发芽,愤怒的摔断了锄头。静的种子发芽了,静把它当作宝贝,用金罩子罩住它,结果幼芽得不到阳光和氧气,没几天就枯死了。安耐心的等待种子发芽,在种子尚且柔弱时精心照料,在种子成长的过程中没有急着施肥催长,而是用平常心对待,终于,在温暖的阳光下,古老的莲花静静的盛开了。
孩子,何尝不是一颗千年莲花的种子?
别急,别急。给予它润泽的爱与呵护,遵循万物有时有序的规律,安静的等待花期到来,不也很美吗?
写在最后的话:
其实不是想否定寄宿制,高中和大学阶段住校是很正常的事啦,我只是觉得,低龄寄宿是不太合适的,因为,早年家庭给予的情感滋润对一个生命的重要意义要远远大于各种能力的培养。
我总是告诉自己和家人,如果让我选择,我不会为了择校而让孩子寄宿,宁愿上一个条件差一些的学校,也要让她每天都能回家。我感觉,如果说成功是更快的抵达目的地,幸福就是懂得欣赏途中风景。
我们已经急匆匆的走完了大半生,
为何不能给孩子一份闲庭信步呢?
实习编辑:强娴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