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文学作品，不但要塑造一定历史时期中，时代新人的典型形象，还要着力去表现普通的、平凡的，从旧生活中走过来，带着旧思想、旧观念的人如何转变思想，适应于新时代、新生活的要求，与时俱进，成为建设新生活的促进者的心路历程。这类人物既是社会革命的基本对象，又是社会革命的基本力量。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有人把他们称为“中间人物”。王汶石笔下的“中间人物”更富有生活气息，生活意味，生活质感。他们带着鲜活而真实的生活血肉，活跃在作品之中。这是他的作品历经半个多世纪，久经不衰的重要原因。人们常说：画鬼容易，画人难。特别是写活普通人，就更不是一件易事了。王汶石在写好普通人物形象的过程中，有自己过人之处。

　　《卖菜者》中的门道太稠的“能人”云河老汉，一生精明能干，工于心计，他在为生产队卖菜的时候，弄虚作假，给鲜菜上加水，增加分量;有意抬高市价，待价而沽;就连放菜的地方也是精心谋划的。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一场大风，把他的如意算盘全打乱了。他失算了。最后，还是为人正直，光明磊落，心地坦荡，诚信做生意的开平为他收拾了残局。作者把云河老人的思想转变过程写得有血有肉，活灵活现，生动真切，让人忍俊不禁，但又对他憎恨不起来，只有善意的，怜悯而同情的讥笑：友好而警告式的打趣。在这里，云河老汉是开平的对立面，是生活中一对矛盾人物，也是生活中事物存在的基本形式。没有云河老汉的“奸商”思想和行为，就没有开平新思想、新行为产生的基础和条件，没有开平新思想、新行为，云河老汉的旧思想、旧行为也无法显示出其落后性和保守性。王汶石写好了“中间人物”，就把社会主义新人的形象塑造放在了一个坚实、可靠的基础之上。社会的发展，总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云河老汉的经验，是一种带有封闭性、个人性的生存经验;开平的做法，是新时代，新人物的新做法。他对旧思想、旧观念是一个冲击、改造、提升。

　　《井下》中的铁蛋老八，“有一个短短的向前突出的额颅，一双扑闪扑闪的机灵过人的眼睛，微微突露的颧骨和尖尖的铁锹一般的下巴”。他有力气、身体强壮、能干活，就是自私自利，一事当前，先替自己打算，别人都远离他而去。他却硬往亚来的组里钻。在井下干活，他“怀着一肚子悔恨、牢骚和不平，一会儿骂井，一会儿骂井主人，一会儿骂社长，一会儿骂井上扳辘轳的人;他跟有盛吵，又跟俊福碰。亚来劝阻他.他也暴躁地顶撞亚来，啰嗦个没完没了”。最后，他在亚来宽以待人、仁爱大度的感召下，觉悟了过来，在不计较个人得失的情况下，为集体的利益而“像一架无法控制的机器似的，开足马力，发疯的掘土、扳辘轳”。“一直蛮干着，不抬头、不搭话，也不肯停歇……”

　　中国的社会结构，是一种血缘家族式的板块超稳态结构。社会主义革命是一场触及每一个灵魂深处的革命。表现血缘家族式的板块结构深层的新旧裂变，表现人们亲友间的矛盾冲突和思想转变，在《井下》这篇作品中显示的非常清晰。铁蛋老八和亚来是叔侄关系，他想依靠亚来沾一点便宜。可是亚来的行为方式与他的初衷相悖。他在亚来的教育和感召下，自省、自立，最后自觉地走上了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而出力流汗的道路。由于作者长时期的深入基层，了解农村中的各色人等，他对铁蛋老八和亚来这类人物的思想感情和行为方式把握得非常准确，在作品中赋予他们身上的言行是符合生活实际的，自然就很感人。铁蛋老八的钢铁般的直硬脾气，亚来的沉稳、包容的胸怀，他们两人相撞击时的那种情景、场面，都给人以艺术照亮生活的精神享受。

　　《卢仙兰》中的李永兴，既有男尊女卑的大男子主义的封建思想残余，又有个人主义的自尊、爱面子的思想作祟。他面对当上村支书的妻子，有一种维护自己男权中心的心理行动：开会迟到，用生产中的细枝末节冲淡讨论怎样按期完成水利工程，支委会的分工的大问题。后来，在工作的过程中，在卢仙兰和其他干部的教育下，他转变了观念，工作积极主动，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

　　王汶石笔下的转变人物，都是有缺点，有不足的。他们在生活中的矛盾，主要是个人和集体、公与私、先进与落后、改革与保守之间的冲突。作者对他们的批评，是怀着善意的批评，是表现社会进步、历史前进中的革命因素。

　　这些转变人物犹如绿叶，新时代的新人形象的塑造有如红花。二者互为依存，互相陪衬，才显示出艺术的魅力。转变人物是在先进人物的光彩照耀下才转变的。先进人物是在做转变人物的思想教育工作中才显示出其先进性的。王汶石作品中之所以散发着浓郁的生活气息，他笔下的人物之所以显得那么丰满，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写好了可以转变的人物。这类人物身上存在的矛盾冲突，是社会基本矛盾的具体表现形式，这类人思想深处的问题，是社会思潮的个体情感表现。写好了这类人，就使新时代的新人形象的塑造落在了生活的实处。社会主义新人的新是与可转变人物思想、性格、观念中的旧相联系的。这是一个事物的两个方面。在写好可转变人物中，有些是思想认识的问题，有的是性格的问题，有些是一时的失误，不管怎样，作者以他的生花妙笔，把一切形形色色人的积极性都调动起来了，各种人物都投身于这如火如荼的建设新农村的洪流之中。例如《新结识的伙伴》等作品就属于此类。

　　这样，王汶石的人物塑造就形成了：社会主义新人——阶级敌人——可转变人物——性格不同的人物，这样四个层次，这也是整个社会人物层次的反映。王汶石更多地是在写好可转变人物的基础上塑造社会主义新人的形象。

　　有人说：王汶石是带着微笑看生活。具体在人物形象塑造上，他是带着微笑写可转变的人物。这些人既是革命的对象，又是革命的力量。他们的思想观念是传统思想的延续。他们身上的毛病，是历史造成的伤痕。医治他们的“痼疾，”是时代赋予新人的历史使命。教育好他们，更是社会主义革命赋予新人的社会责任。这是人类社会的一个永恒的命题，王汶石的小说作品之所以在今天读起来仍不失其艺术的魅力，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写好了这类人的心路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