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一个优秀的、杰出的作家必须具备一颗真诚的面对社会和人生，炽烈的爱怜社会最底层劳苦大众的心灵与情怀。王汶石出生于山西省一个农民的家庭。从小投身革命。他的出身使他对农民具有深厚的挚爱之情。他的教育使他对革命具有一颗忠诚的心灵。读他的日记，我们能够看到他对妻子、儿女的一片挚爱之情，能够看到他在阶级斗争扩大化中对一些基本群众的保护。在日常工作中，据他的生前好友、和与他工作过的同事回忆，王汶石是一个敢于正视自己心灵真实的人。他凭借着一颗善心活着、爱心活着。面对恶劣的政治风云，面对生活中的矛盾，他直面惨淡的人生，说真话，办真事，不弄虚作假，不哗众取宠，不媚高眼低，不违背自己做人的诚实原则。坦率地说：王汶石是一个被革命锻炼了的战士。他的思想感情是被革命化了的感情。他爱祖国、爱社会主义，自觉投身于革命事业是发自内心的忠诚所至。他在文学创作中，这种忠实现实生活，忠实于历史的真实，忠诚于革命的事业，表现的也是非常充分的。这种忠诚，是渗透在他的血液之中的;是浇铸在他的字里行间的。这种真挚与忠诚也拯救了这位农民出身的作家，使他的作品穿越历史的烟云而经久不衰。尽管时过境迁，但作品中的人物依然以他们身上的历史真实和生活真实的统一深深地打动着今天的读者。时代和生活的隔膜并没有消灭其艺术真实的审美感染力。作家倾其毕生精力塑造的那一个个属于那个时代和历史的“这一个”的艺术形象，给今天的读者以超越了作家当年所赋予的思想内涵。读者在以今天的生活体验，人类文明的历史进程，人性分析的审美尺度等等价值观念审视昨天的历史，挑剔作家的局限时，依然被其所营造的审美氛围所包裹、弥漫、浸润，这也是王汶石的超群之处。

　　人类的历史是发展、前进的历史，在发展﹑前进中会不时有短暂的、瞬间的、突发的、阶段性的逆流、漩涡、波折、迂回，但总的趋势是前进、进步、不断走向文明的。这是因为“人是按照美的规律创造”生活;人性中智慧的追求在善的基座上累加文明的成果;人类在资源共享中追求人、自然、社会的有机和谐等等因素决定的。王汶石的小说创作，因其人生观和世界观的真诚，因其现实主义创作态度的严谨，对生活和人民的炽爱，他把自己的艺术触角探入社会的最底层，表现农村中的凡人琐事，通过乡村中的矛盾冲突，人情世故，反映时代的风云。由于他忠实地记录了关中平原在互助组、合作化期间人们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情感样态，他所处的时代给他创作所带来的历史性的局限，非但没有造成人们审美感受上的障碍，反而为今天的阅读提供了认识过去那一段历史的艺术读本。作者所处的时代，是一个大动荡、大变革、大改组的时代，十一届三中全会对若干历史问题的决定中，都涉及到这一历史时期中许多问题的评价。作者当年表现与这些问题有关涉的题材和社会生活时，尊重现实、尊重历史、表现真实的社会思潮，表现真实的情感样态，给人们以美感之余的启悟。

　　《在白烟升起的地方》写的是1942年延安整风运动中一个小知识分子思想改造的事。一个天性单纯、快乐、善良、正直的小青年，被人称为“废物”，被嘲弄后的自尊使他自觉地投身于整风运动的思想改造之中，他到大山深处开荒种地，烧木炭去了。“伐木者的咚咚的斧声，从这森林之海的幽深的海底传来” 满山的白杨被砍伐烧成木炭，供革命者取暖过冬……从这里，我们能够看出：今天延安地区的荒山秃岭，水土流失严重，自然条件恶劣，是昨天青山绿水，林茂物丰的延安为革命做出的贡献。是的，王汶石在表现伐林烧炭时的情感是热忱、虔笃、真挚、诚实、肯定、赞扬和歌颂的。他无法超越当时的历史真实而抵达今天的认识水平。唯效忠实、虔笃地记录了当时的历史事实和人的情感样态，才能成为我们今天反思历史局限的翔实资料。

　　《黑凤》中，我们能够看出1958年“大炼钢铁”的冒进主义给当时社会造成的惨状。那是一个政治的热情代替科学的方法的时代。青春和生命热衷于革命，生产被赋予了革命的内容，青春和生命在忠实中被革命的战歌送上了“盲目”“冒进”的祭坛。

　　如果说《在白烟升起的地方》对森林的破坏是局部性的，那么，1958年大炼钢铁运动对森林破坏则是全国性的。960万平方公里大地上的水土流失、坏境污染，是这个历史阶段种下的祸因。

　　……

　　人类的历史不断发展前进，这种前进说是：否定之否定式的。这种否定不是全面的批判和抛弃，而是吸取精华，扬弃糟粕，抱起“婴儿”泼掉“污水”的方式。一定历史时期作家在自己的作品中忠实地、虔笃地、忠诚地记录了那段历史的真实状况，这是作家的本份和天职。作家不是神，他不可能预见和知晓未来发生的事情，他无法判断明天的历史改道而行。是的，我们希望作家预测﹑窥探﹑猜度未来历史发展趋向，引领读者跨过泥污之路，踏上绿色的坦途。可那毕竟是一种希望。应该说有相当一部分优秀的作家，因为他们对民族、人民的挚爱，他们怀着一颗赤诚之心表现劳苦大众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忠实地记录了一定历史时期的社会风貌，为后来的人们提供了认识这一段历史的文学资料，他们同样应该受到今天的人们的尊敬。王汶石、柳青、浩然、李准、陈残云、周立波、周而复等人，就是这样的一批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