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语言文字，是文学创作的首要条件。优秀的小说家的语言文字既是作家个性叙述风格的表现，又是富有鲜明的时代特征的语境表现。它是这二者的有机统一。王汶石小说语言在这方面有其历史性的功绩。
首先，在大众化、生活化的表达中寻找语言的个性化、形象化。文学语言的生命之源来自生活，来自民众，通过文人的加工走向精美、典雅。王汶石生逢其时，在大众化、生活化的语言中提炼自己的文学语言。他的语言中大量地吸取民众的、口头的、生活的语言，冲淡了书卷气，修饰性的铅华。朴素、简洁、明快，而又准确、生动、鲜活，是他基本的语言风格。例如：
“他就是坐了金銮宝殿，我也不眼红他的风披霞冠，他去享他的荣华。我甘愿喝我的酸菜汤，这三天的苦菜根，够我嚼一辈子了。”
“不是二婶数落您，您那个小心眼就没长端，你只说你这几天栖惶，就不知他比你更苦八倍!每天，两家吃一顿饭，东家喝一碗汤……”(《春节前后》王汶石文集·第一卷72页)
这种群众化、口语化、大众化的语言在作品中成功地运用，既显示出人物的个性，又显示出生活的真实。作家在表现现实生活中的人物方面，因语言的真实、亲切、自然，使人物在生活的真实中有了血肉的力量。在这里，大姐娃的语言在此时此刻是她真实的情感表达。赵二婶的语言在特定情景的规定之下，是符合人物性格的语言特征。作家站在文学性、人民性的高度，对群众性的日常语言的提炼，才能取得这样运用自如的艺术效果。
作家的艺术触角是直逼农民的。“农民中自然也有头脑简单的人，可是更主要的是，农民(其他劳动者也一样)具有勤劳、朴实、勇敢、聪敏、机智、幽默、诙谐等等优秀品质，以及种种纯朴而细致的感情”。“他们的谈吐，并不总是粗鲁的、简单的;他们的语言，也极富于巧妙的暗示性，生动的形象和深刻的哲理性，而且机智、幽默，有风趣”。(《风雪之夜》1959年版后记)。作家在这里谈的语言特点，在他的作品中无一不体现出来。特别是在人物的对话中，作家很注意人物性格特征，环境氛围，身份教养等方面的因素。方言与书面语的有机融合达到了令人佩服的地步。
另外，洗炼、朴素、简洁的语言风格，构成了农村叙述的王汶石表达形式。一个成熟的作家的标志，是形成自己独有的叙述表达形式。读王汶石的小说，如促膝谈心，如挚友叙旧，如妯娌拉家常，如挚情吐真言，没有修饰，没有夸张。没有书卷气的熏染，没有人为的做作痕迹，在朴素中诉真情，在简洁中表深意，在洗炼中灼见。作家在情感的准确表达中，得“意”忘“形”;在主题的鲜活彰显中，洗尽铅华;在新人的性格塑造中，返璞归真。普通劳动人民群众的情感表达，需要大众化、民间化、生活化的语言方式。代表最广大的人民群众的利益和要求的思想、观念，需要简洁、明快、朴素的生活语境。贴近时代精神的情感叙述，需要平民化的表达方式。例如《新结识的伙伴》中，吴淑兰和张腊月的初次见面的对话，朴实而真诚，率真而热情，两人的语言都是生活化的，但因性格不同，其言辞、语境、语气各不同。在亲切中见生动。一个性格开朗、外向，一个性格含蓄、内敛。在朋友式的叙谈中，两人的精神风貌各显特征。就是叙述性的、静态的描写性的语言，作家也是非常内敛而谨慎的约束、克制，甚至压抑自己诗人式的语言表述情感的方式。在纯净中寻找简捷的美;在朴素中提炼情感的真。例如：
“这时，太阳已远离天边、落向天外，田野升起一片苍茫的夜色，附近村庄，收工的钟声悠荡、波至田间。社员们收起犁耙，赶着牛驴，带着甜蜜而醉人的倦意，从新翻的泥土里归来。大地沉醉在黄昏的摇篮里，一切都照得这样缠绵、宁静、和谐。
忽然，这宁静，这和谐，被搅扰，被破坏，像群猪闯进荷塘，像雄猫跳进婴儿的摇篮。一阵粗鲁的吼声，打从我们身后传来。”(《套绳》)
没有艰涩难懂的词汇，没有生造的语句，一切都是那么的畅晓、易懂、明白如话。然而，又非常洗炼、明快、简捷，富有生活的表达力，情感的彰显力。“大地沉醉在黄昏的摇篮里”，“像群猪闯进荷塘，像雄猫跳进婴儿的摇篮”等等，显示出作家非凡的语言文字功力。
其次，节奏明快，多用短句。明亮的思想，明确的生活目标，明晰的生活内容，亮丽的情感世界，心头没有一丝阴霾，自然语言是清晰而又明快的，节奏是短促的。这是生活的快节奏，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快速度带来的必然效果。文学是一定社会生活的反映。在王汶石的小说叙述中，很少看到欧化式的长句子。他是在短、平、快的语言、语态、语境中营造一种清新、明快、亮丽、坦荡的艺术氛围，在一种生活的、日常的、民间的语言基础上提炼一种属于自己个性风格的表达方式。这种表达是明亮的思想情感形成清新、澄澈的语言质地，欢乐、愉悦的情感样态形成的明快、短促的叙述节奏。例如：
“初升的太阳，照耀着春天的关中原野，桃杏花开了，林檎开了，恰像无边的绿色田野上，这里，那里，漂浮着一团团红色的、绿色的、贴近地面的云雾。就在那云雾遮掩的小路上，一群花朵般的女共青团员，簇拥着一位背着干粮，拄着拐杖，披着黑色头巾的银发飘摇的老妈妈，兴致昂扬地向三十里外的镇子奔去了。”(《老人》)
如清溪小流，似春风拂面，熨贴而畅快，流利而滋润，在自然的、畅晓的修辞中表达一种清新、明亮、愉悦的情感。
历史发展到二十一世纪初叶，今天，我们重读王汶石小说作品，重新研究他对中国文学的贡献，不能不承认：他对革命的忠实，对人民的热爱，对生活的虔笃，使他的作品在时代性与人民性的结合中达到了一个完美的艺术高度。他在革命性与真实性的融合中塑造出的一个个典型的艺术形象，成为一个时代的楷模。他在生活语言与书面语言的融会贯通、锤炼提纯中，揭开了宏大叙述与生活叙述相融合的新篇章。
王汶石是一个时代的王汶石;王汶石是一个历史阶段文学精神实践者和体现者的王汶石;王汶石是一个国家、民族的精神、思想、观念在文学作品中得到艺术表现的王汶石。他因时代而立言;时代因他而添彩。
王汶石走了!
王汶石的作品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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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