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一个成熟的作家,必须是民族精神诊断的医生。他未必能开出医治病情的药方,但必须是准确判定病情、病态、病势的名医。只有这样,他作品中的价值指向才能与大多数民众的思想感情相统一、相一致,他的艺术追求才能被整个社会所认可。红柯先生具备这种名医的基本素质。他密切关注着我们这个民族的精神和心理状况。
红柯先生的小说中灌注着一种剔除民族劣根性、保守性、落后性的批判精神。《过冬》表现的是两代人的生活观念、生活态度与生活方式。重点写老头过冬的生活态度与生活方式的选择。用儿女的现代化的生活观念和文明的态度,烘托、陪衬老头的陈腐、落后、保守的生活观念和态度。这里有对老人的同情,也有对他旧生活方式的善意嘲笑。老人在儿女们供给他羊、肯德基、巧克力、煤、炉子后,很迷恋这个冬天。他觉得冬天有雪、有煤、有炉子就很好,很满足了。炉子、煤在这里成为一种具有象征意义的东西。儿子接他到城里,他“还是那句话:‘没有炉子没有煤,日子怎么过呀?’老头问儿子:‘暖气能不能接到炉子上?’儿子说:‘能。’老头说:‘接上暖气我还要烧煤。’”到了城里,“儿子只好把炉子搬到老头床前,儿子还给炉子装上四个滑轮,老头出去的时候,炉子轰隆隆跟在后迈像凶猛的猎狗。”作者在两代人生活态度和观念的反差中,表现他们的生存状态、精神追求、生活观念的差异,旨在倡导、张扬一种新的生活态度和生活方式。《美丽奴羊》表现的是一种如醉如痴、物我两忘的生活方式对人性的异化,以及人性在自然美中复归的思想。《屠夫》中的持刀者——他,真有一种疱丁解牛式的神奇本领和功夫。他的情感深处激荡着一股血腥的杀气。可是他面对美丽奴羊“清纯的泉水般的目光”,感到“自己也变成了草”。“他栽倒在地上,刀子扎进沙土,连柄都进去了。他望着比他高的羊”。人性在自然中的瞬间复活和猛然省悟。这是善最终战胜恶的艺术写照,这是生活意识在壮烈的过程中思考自身价值的一种内省精神。《屠夫》的结尾是这样写的:“月亮一点一点升起来,像一只明亮滚圆的羊,雍容华贵,仪态万方,走过来,一直走到这个沉睡的男人身边”。这是揭示主题的一笔,也是极具象征意味的深蕴之笔。人与自然的融合,人与羊的和谐相处,在碧绿、丰腴、茂盛的草原上放牧善良的、美丽的奴羊,是人的灵魂诗意的栖居于大地的美妙情景和最高境界。《牧人》表现的是一种如醉如痴、物我两忘的生活方式对人性的迷失。牧人太爱他的羊了,当羊的灵魂牵着他“在旷野上走圆圈”的时候,一只棕褐色的狼混在了他的羊群,跟在他的身后,他却“相信他的羊回来了,他的鞭子轻轻地落在一件实物上,”误把狼当羊赶。“他泪水滂沱,他不敢睁开眼睛,他宁愿处于冥想状态。他太爱他的羊了,他呜呜咽咽,你简直分不清那是一种什么声音。反正是一种声音,飘荡在空旷的大地上,却是清晰而真。”是一“少年抖着缰绳冲过去,一刀劈掉狼脑袋”,“牧人的神经才开始松动”.作者站在人生哲学的高度,审视人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态度,审视人性,思考人在自然中的地位和作用,思考自我在自然与社会生活中的独立与自主性,强调一种理性的复活精神。他企图建立新的、健全的、人性的思想武库。
《紫泥泉》高扬一种自然、壮阔、豪迈的王者之气,批判一种顶礼膜拜,甘居人下,借助他人活着的文弱之气。大学生跃马于天山之巅上消解了文人的孱弱与酸腐,终于培育出良种羊和自己强健的儿子。《鹰影》借助童心的纯洁和幻想,向往自己飞向天空,向往自己变成鹞鹰,向往鹞鹰杀死恶狼。这是人的精神对高天鹞鹰展翅万里长空,鸣啼宇宙的一种博大情怀,雄强巨力的认同和崇尚,是对一种风驰电掣般的迅猛之神的呼唤。中华民族过于沉稳和中庸,缺乏冒险精神,缺乏强力和速度,缺乏鹞鹰的精神,太四平八稳,太沉重负累。我们的孩子正常的童心世界,童稚思维,在一种历史沉淀深厚的文化观念的压抑和摧残下,被认为是一种“陷入狂迷”的病态。正是在这一点上,这篇作品,富于深刻的含义和再造民族精神的重量。然而作者却以几分魔幻与超现实的手法,通过一系列的意象组合,通过暗示的方法,把这一重大的主题表现得那么机巧、睿智、敏捷、轻松而又富于现代性与世界性。
《乌拉乌苏的银月之夜》,把文革的“十年浩劫”对我们民族精神的扭曲和残害造成的后果,推到了一个新的认识高度。陶科长既是文革的受害者,也是新的历史条件下,体罚和迫害学生的执行者。一个精神扭曲的形象,在新的科技时代培养出自己的下一代。他的儿子萌萌是新时代高科技的产儿,萌萌被他的母亲——陶科长关在地下室的铁门里,他的情感世界是潮湿的、阴暗的、变态的。他从小就有一种摧残美的心态:“小家伙把野花扔在车轮底下,花瓣烂在沥青里,像壁画里残损的小飞天”。这完全是一种变态心理。作者的这种思考是很深刻的。
红柯先生面对国民精神的思考,是站在整个人类学的高度在审视我们的这个民族。《乌拉乌苏的银月之夜》是在民族的繁衍和发展中思考这个民族在跻身于世界民族之林中的精神状况。《鸟》是表现人对自然的保护和改造,是思考人与自然的亲合关系。《美丽奴羊》、《中午两点》等是在写人性、人情、人的精神世界。《大车》是一篇充满人生价值和意义思考的作品。大车曾在人类的生活中发生过重要的作用,由于历史的进步,它自然地被历史的进程所淘汰。但是老王却要把这沉于大地的历史旧车重新启动起来。因为这辆车曾把他的老婆和小女儿拉回了家,他对这车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这从土里钻出来的大车和老王究竟有无价值和意义?作者在这里发出了掷地有声的叩问。人们在生活中都有走失的时候。在走失的途中,“哭上这么一回才算没有白活”人们之所以在前进的途中迷失自己,是因为“外边大得没边边,空旷得没边边。人到这种地方打眼一望,就会垂头丧气往后看,看看自己是从哪条路上走来的。身后没有路也没有脚印。灰扑扑的荒野跟水一样,又平又静,你能在水上踏出脚印来?水顶多起一些浪花,脚刚拨开,水就平静了,又平又静。浅石浅草比水平静得多,它们连浪花都不起,脚踩上去是啥样子,拨开还是啥样子。地上除了自己的影子啥都没有,影子是跟人走的,走过的地方啥都没有。石头还是石头,沙土还是沙土,草还是草。人有些害怕有些憋气……”这完全是写人生的体验,生活的感受,也是对人类在走向文明的过程中,生命在历经艰难困苦的体验后,面对未来出路深感困惑、迷茫的真实倾吐。人生的理想出路在哪里?人生的价值和意义在哪里?拖拉机开出一个新世界,难道大车的沉没就是必然的吗?如果有人要丢掉世俗的享乐,而去重新启动历史风烟尘封了的东西,有无价值?这是否又是一次人生途中的主体迷失呢?这种思考,是一种人类学的价值和意义的思考。正因为他具备了这种思想基础,他的作品一般都具有一定的思想高度。
红柯的小说创作中,写意性的美学命题,是他作品的质核。象征性的技巧,是他的作品走向现代性的突出光色。强烈的浪漫主义诗情,是融合中国式的写意和西方式的象征的内在亲合剂和溶解液。魔幻与荒诞的有机结合,是他浪漫主义的诗情在化合写意和象征后的一种升华。关注民族精神的重构和再造,关注人类发展的前途和命运,是他作品具有社会历史重量的内在原因。它使一切艺术技巧性的东西,在审美的基础上闪烁着迷人的光彩。目前,在中国当代小说创作的队伍中,60年代后出生的青年作家已形成一支不可低估的力量。红柯先生,在这批作家中以自己独有的创作风格和形式,赢得了社会的普遍关注。希望他百尺竿头上再进一步,在创作上取得更大的成绩,写出更新更美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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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