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1月14日,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解决无户口人员登记户口问题的意见》,提出要全面解决无户口人员登记户口问题。我们回访了几位曾经报道过的采访对象。他们或死去,或已解决问题,或还在苦苦地等待中。
她是全国1300万“黑户”中最有名的之一。白岩松在节目里曝光了她3回,国内十来家电视台拍过她微圆的脸,她的故事被写成英文、法文、意大利文。
报纸的标题也从“多余的15年”变成“影子18年”,再变成“寻找‘李雪’22年”。有人说:这个法律上并不存在的公民,像计生部门墙上的日历一样存在。
今年,北京女孩李雪23岁了,继续“黑”着。
1月14日,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妈妈突然又看到了女儿的画面。此时,在外面蹭法律课听的李雪,手机不停地响,全国多家媒体都在找她。
这一天,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解决无户口人员登记户口问题的意见》,提出要全面解决无户口人员登记户口问题,切实保障每个公民依法登记一个常住户口,禁止设立不符合户口登记规定的任何前置条件。
“任何前置条件!”李雪重重地吐出这几个字。
这个家庭为这6个字付出的代价够大了。超生二孩李雪因为没有户口,没上过一天学,没有打过疫苗,没有社保,没有旅行过。因为没有身份证,感冒药都买不了多少。亲戚间发生争执,有人冲李雪吼:“你连户口都没有,没你说话的份儿。”她像姐姐的影子一样存在着。
为了这张半个巴掌大的身份证,这家人成了20年的上访户。他们起诉20多次,可总是陷入一审,败诉;上诉,败诉;申诉,败诉;申请抗诉,驳回;申请再审,驳回……“旋转木马一样的循环”。
他们跑遍了区、市、中央的公安部门、计生部门、政府信访办、法院、检察院、妇联和残联等十多个部门。
这个当年的小女孩在闹市发过求救信,还被收容过,因为家在北京,当天又被赶走。她见过一拨又一拨警察,也曾有好心的警察带她去最远的一次旅游——香山。
因为常年上访,这四口之家的成员没有名字,只有编号,李雪是4号。
日子一天天过去。昔日的崇文区成了东城区;全国人口普查进行了两次;户籍管理从手写入册改为全面信息化;计划生育政策一寸寸“松绑”;轰隆隆响、震得家里玻璃直晃的绿皮火车,换成了时速300公里、“安安静静”的高铁。
时间让院子里七八十岁的老枣树越来越粗,这家人的日子却一直停留在“上访、起诉、讨户口、学法律”的循环里。
最初,李雪的微博“xiaoxue永不放弃”只有44个粉丝,但18岁生日那天,她收到无数网友发来的祝贺:“你不是一个人!”“你不是影子,你是李雪,加油!”有人送她律师斯伟江的话:“正义不在当下,但我们等得到。”
有网友愿意凑钱帮她买户口,还有网友出主意:去犯点小罪,判两年以下那种,要判你刑必须给你个身份。
23年过去了,李雪的户口还没有办成。
2012年北京“7·21大雨”,她家的3间泥房塌了,差点把姐姐李彬埋在里头,一家人不得不躲进铁皮屋。
瘦得只有72斤、全身插满管子的父亲,2014年11月走了。在他清醒的最后一个晚上,他对大女儿说:“我恐怕这次不能陪李雪申诉了。”
走时,这个几乎从不流泪的父亲,眼角挂着泪,眼睛直直地睁着,怎么也不闭眼。家人说,李雪的户口是他最挂念的事,他到死也没等到女儿的户口。
父亲的病让这个家庭多了14万的债务,还得盖房子,李雪没有任何收入,全家靠妈妈720元的低保生活。
出嫁的姐姐李彬为了贴补娘家,每天打两份工,早上6点出门,下班又去肯德基干到晚上11点。
几十家媒体曾来过这个电线走得像蜘蛛网、四处掉土疙瘩的家,可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很多“黑户”在报道后“不黑”了,可她一直“黑”着。有热心的记者把几所大学的课程表发给李雪,李雪就四处蹭课听,最喜欢听法律课。
这个以前躲在父亲身后扯袖子、不敢看记者的害羞小女孩,已经能和记者探讨“报道方向要重法律,而不只是讲故事博同情”了。
8年前,李雪一不高兴就折腾小狗“虎子”。如今,“虎子”死了,又来了一只看起来一模一样的狗,叫“布丁”。
小时候被李雪缠着问过作业的邻家女孩上了大学、上班了,李雪说,自己于她,就“只是一个街坊”了。
几天前的国务院发文,没有让李雪大喜过望。她说,还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落实到她头上。
“白岩松报道3回了,也没解决,那可是白岩松啊!”得过小儿麻痹症的妈妈,扶着变形越来越厉害的腰椎,窝在沙发里说。
李雪说,她最想念的场景是:冬天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母亲扒着白饭,父亲喝着二锅头小酒,话格外多,姐妹俩轮番给他倒酒。“虎子”懒懒地趴在她腿上,水壶坐在炉子上,哧哧地烧着,冒着白气。火车驶过,屋子微微震动。
“哪怕没有户口,可父亲还在。那样的幸福再也不会有了。”
(中国青年报 记者 从玉华)
责任编辑:孙 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