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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油泼老师少年成长记:逃课成问题少年 父用铁链拴住

日期:2016-09-15 13:38:41        来源:中国青年报    浏览量:

这些半大的孩子会在茶楼 “看到赢钱了就跑过去说好话要钱”,他们有时也会去饭馆点菜,但总是赊账,等几天后有人“搞到钱了”,再填上窟窿。终于有一天,轮流出钱的小团队终于要求小武也参与付账。

他把手伸进了奶奶的柜子,李云树从几年前开始,每天清晨起床,拖着一板车的蔬菜从县城走到郊区的客运中心,换来30块钱的收入。5元、10元的票子越攒越多,柜子里慢慢有了几千块钱。

老人都想好了,这些钱一要留着人情往来,二就是给老大李东的儿子小武和老二家的闺女买吃的,最后,要给小武换部好点儿的手机,“一定要能耍游戏,这样娃娃就不得往网吧跑了”。

30元、50元,小武开始偷钱。他不敢拿大的,零零碎碎的票子却让同伴不高兴,他们领着他去“搞钱”。一天下午,他们跑到一栋小楼外,爬墙翻窗而入。小武站得远远的,他很怕。5分钟不到人都出来了,“几千块钱呢”,有同伴喜滋滋地向着小武说。

几天后,他加入了翻窗的队伍,“没什么犹豫的”。

小武很快就被当地公安部门抓获。在公安局,这个沉默瘦小的少年一言不发,他拒绝向警察透露任何同伴的信息,“因为不可以背叛”。他说,后来自己被铐上手铐,大白天的,在不大的金川县城走来走去,身后跟着几个警察,公安部门让他挨个指认偷窃的地点。

路上,小武哭了。

这个1米6高的少年把头埋得很低,却依然感觉得到所有人指指点点的神情和声音,他恨手上那双手铐,恨给他铐上手铐又让他“游街”的那些大人,甚至讨厌所有指指点点的人。李云树接到亲戚的电话,对方问她,“你孙孙咋个了,啷个被铐起手铐在大街上游街示众哦?”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就小武被游街一事向金川县公安局求证,一名工作人员承认游街的事实,因为“必须指认犯罪现场”。但关于是否戴上手铐,他表示自己当天不在场并不清楚。

但这种被指指点点的感觉,小武再熟悉不过了。他将汽油泼向女教师以后,舆论如狂风暴雨般在这个环山小城盘踞,最终狠狠砸向这家人。小武的亲戚去看他,顺便告诉他,“网上有很多人说你应该被枪毙”。县城一所高中的学生斩钉截铁地说,小武应该受到“严惩”,“不惩罚他就是一种放纵!”

同在县城居住的老二一家受不了了。儿媳妇向李云树摊牌,一家人要去成都打工,她要么跟着一起走,要么留下,“你管大孙子就不要管我的娃娃了”。在隔壁县城当公务员的老三也不断催老人离开。

退学手续没办、甚至连课本书包也没来得及收拾,小武的学校就和这个少年“划清了界限”,学校一位老师在回答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的提问时称,“他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他是马尔康工读学校的学生。”

只有年迈的老人始终割舍不下老大和孙子,这个丧偶的老太太一个人拉扯大了3个孩子,又拉扯着几个孙子长大,她心里清楚,如果自己也走了,这对父子很可能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孙子出事后,儿子一口气瘦脱了相,工作不做了,饭也不做,每天就把儿子锁在房里,她在一旁看着,却只能急得跺脚。

可她已经越来越衰老了。佝偻的背再也做不了繁重的农活儿,她只能把玉米蒸得久一点,稀饭熬得稠一些,让父子俩吃多点,仅此而已。

这个老人想不通的事情有很多,比如“为什么经济条件这么好了,孙孙不愁吃穿还要去偷东西”,比如二儿媳,以前发了年终奖马上就要给小武买套新衣裳,对他“好得不得了”,这次出了事却头也不回,那么坚决地离开了。

她一点儿也不知道,一年前那场“游街”事件后,孙子小武离开的心,同样决绝。和朋友三言两语“讨论了下”,小武干脆利落地跳上了开往成都的大巴车,临走,还从奶奶的抽屉里抽走了四五千元。他决定跟朋友一起去打工,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小城,再也不回来。

那是2015年,小武12岁。

在成都的日子,这群少年找不到工作,整日游荡,去了欢乐谷玩儿、又日复一日地去网吧、饭馆,钱很快挥霍一空,年纪大点的少年决定去江浙找找机会,小武则和一个“好朋友”一道,继续游荡。

走到成都一个郊县时,“好朋友”突然告诉他,自己要去投靠自己的朋友了,“他不认识你,我没法带你一起了”。

小武愣了。

然后,他就这么看着“好朋友”一点点走远,自己一句话也没讲,一个人呆坐在县城人民医院的角落。一整个下午,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直到最后,又冷又饿的他拨通了奶奶的手机。

从成都回到小县城后,李云树和李东一起去学校求老师让孩子继续上学,老师也答应他们,“娃娃不读书还能做啥”。可回到学校,小武还是忍不住逃课。在学校,唯一能留住他的是乒乓球,如果遇上别人想来和他商量球台“归属”,这个少年会冷冷地,抽出拳头说不。

他又回到了“朋友”身边。只不过,他再也不和那个曾在半路抛弃自己的男孩说话了。圈子的生活依旧单调,6月的一个傍晚,3个孩子在饭馆吃完了大餐,一看账单100多元,两个“朋友”迅速作出了决定,小武付账,他们先去打游戏了。

奶奶放钱的位置换了,小武再也找不到能一下子拿出100元的地方,他漫无目的地在县城晃着,在一个偏僻的角落发现一辆三轮车漏油,赶紧捡了塑料瓶,装了小半瓶。这东西可珍贵,晚上不回家时,几个孩子都住在水坝附近。地处川西的金川县夜里很冷,他们总是点燃汽油,把玉米秆扔进火堆,伴着暖火席地而睡。

那一夜,被扔下的他拿着装好的汽油,原本打算去找同伴,睡一觉,第二天再想想怎么付钱。可路上正好碰见了独自出门的女教师。女教师手里拿着苹果手机,这东西他只在通讯营业厅里见过,知道“值不少钱”。

几乎没有思考,他就冲上去,泼出汽油。钱,钱,钱,只有拿到钱,饭钱才有着落,才能留住眼下几个朋友,在他看来最珍贵的朋友。

大火很快燃起,杨冬玲痛得尖叫打滚。 “那天晚上看到火燃起的时候,我都不想活了。”小武的声音很低。

他吓得落荒而逃。

出事后,曾经一起睡过水坝、在“战场”并肩杀敌的朋友,一个也没出现。他又说自己“现在没有朋友”。

最近两个月,他一直很想跟无辜的女教师道歉,却鼓不起勇气,最终只把道歉信带到了病床前。这家人总不断劝来访的记者,“让更多人帮帮杨老师,不要写我们了”。在电话里,杨冬玲的母亲声音嘶哑悲伤,她不愿提及有关小武的一切,只说“谢谢大家对杨老师的关心”。

但是之前,有媒体探访杨冬玲时,这位年轻的女教师请记者逐字逐句念了道歉信,随后说,“娃娃在哪儿,我要看看他。”她告诉记者,“我想听他(小武)念”。

李东觉得对不起杨冬玲一家,他告诉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该让他(小武)自食恶果,我真的想死了算了,再也不要管他了”。可话音刚落,他又会用很微弱的声音补一句,“但我要是走了,娃娃该哪么办嘛……”

只把儿子锁了一段时间,这个父亲终究心软,又解开了铁链。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小武第一次逃学是在小学三年级。那会儿,儿子背着书包,跑到县城半山腰的一座寺庙,对着菩萨的像,重重地磕了好几个响头,一连几天小武都去磕头,每次跪着默念,“菩萨菩萨,求求你,不要让我爸爸妈妈离婚。”

庙里空空的,没人回他。守庙的老太婆不忍心,把这事儿告诉了李云树。老母亲回家和李东说起孙孙,两个人坐着,静静地流泪。

眼下,小武在日复一日的沉默和叹息中,尝试着理解父亲。家人不在时,他偷偷告诉记者,自己不再怨恨父亲,“我晓得他是为我好”。

李东也偷偷作了决定,尽管儿子让他觉得“特别失败”“没脸做人”,但以后,自己还是会去看看儿子在工读学校过得好不好,就看一眼,偷偷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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