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光林家的灶台上,燃起恭城第一簇蓝色火焰。
“真的能燃,真的能用!”黄家沼气成功的消息,风一样传开。
“那些天,家里天天有人来,看灯、看灶、看池子。每来一拨,我都亲手点给他们看。”黄光林说。
省柴、省力、省钱,看得见、摸得着的实惠,让乡亲们心动起来。党委、政府因势利导、全力推广。
忽如一夜春风来。一簇簇蓝火,陆续在恭城大小村寨点燃。
续招与变招
跑出来的接力赛
沼气带来的“福气”,远不止做饭、照明。
一些心眼活泛的乡亲发现:用沼液、沼渣肥果树,结的果子又大又甜又多。有了沼气,不用砍柴,解放了的劳动力在房前屋后搞种植,增加收入。
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县里总结提出了“一池带四小”的庭院经济发展思路:一个沼气池,带一个小猪圈、一个小果园、一个小菜园、一个小鱼塘。
猪粪、牛粪入池产气,沼气入室做饭、照明,沼渣、沼液进园施肥——一条生态链,在大小庭院间形成。
用黄光林的话说,沼气是“三个屁股一个坑”,要靠人、猪、牛保障原料。原料要足,必须搞养殖;沼渣、沼液要有“出口”,就要搞种植。建池、养猪、种果,渐成风气。
曾华介绍,1989年至1994年,恭城沼气池以每年增加2000多座的速度发展。县里乘势提出“养殖 沼气 种植”三位一体模式,让生态农业冲破庭院经济栅栏,步入规模化、基地化轨道。
一个意外,让恭城的“三位一体”模式扬了名。
1995年,广西壮族自治区党委政策研究室赴桂林调研农村经济发展,恭城并不在考察之列。谁知,调研组返回南宁时,车子在恭城境内熄了火。时任县委书记张明沛听闻,马上安排人员把车拖回县城修理。修车期间,调研组顺道参观了“计划外”的恭城。以沼气为纽带、两头抓种养的做法,让调研组“越看越有味道”。
广西师范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教授罗知颂多年来一直关注、研究恭城。“恭城的成功,最难能可贵的是:这么多届班子下来,坚持换人换届不换路,新领导不是‘另起炉灶’,而是接着前任‘添柴加火’。就像接力赛一样,既接好棒,又跑出彩。不变玩法做加法,每届有每届的亮点。”
比如,粟增林1998年至2001年任恭城县委书记期间,不断扩大沼气建设和水果种植规模,形成了柑橙、月柿、沙田柚、红花桃四大名特优水果生产基地,水果总产、人均有果面积、人均水果收入位列广西第一。
又如,蒋洪2001年2月至2006年8月任内提出了“跳出农业抓农业,以工业的理念抓农业”等发展思路,建成了广西最大的无公害水果生产基地,使“三位一体”生态农业产业链向农产品加工和生态旅游延伸。
纵观国内农村沼气发展,几起几落。不少地方,热一阵又冷下去。在恭城,沼气却热度不减。
秘诀,也在续与变之间。
30多年来,造型从“方、大、深”到“圆、小、浅”,排渣从手动到自动,用气从只能即产即用到可以贮存使用,恭城的沼气池已升级迭代到“5.0”版。
近年来,恭城农户散养的猪越来越少。一些沼气池,开始“吃不饱”,使用率日渐降低。
经过摸索,公司化运营模式开始推开:政府引入沼气服务公司,公司与大型养殖场合作,把农户沼气池进料、出料、维护“全托管”了,农户只管刷卡用气就行。
“恭城沼气不是为建而建,而是真正做到极致,连起了农户的生产、生活。真正让百姓从中获益,沼气建设才有生命力。”陈义军说。
曾华介绍,恭城全县人口30万,已累计建设沼气池6.78万座,入户率高达89.6%,稳居全国前列。
黄光林发现,后山的鸟开始啁啾,山泉又喷涌起来。“原来光秃秃的山头,现在林子密得狗都快钻不进了。”
县长黄枝君说出一组“绿色大数据”:全县森林覆盖率从1987年的47%上升到现在的81.14%;现有生态公益林100万多亩,省级自然保护区2个,面积4.47万公顷,占全县林地总面积的20%。
很多村寨,把保护生态写进村规民约。在莲花镇红岩村,擅自上山砍树的家庭,全村人不得参加他们的红白喜事。
一件小事,至今仍让曾华感叹。
2012年11月的一天,曾华一早下乡到黄岭村,看到好多青壮年都灰头土脸,像刚烧完炭回来。一问,才知道是附近山岭前天发生山火,村里壮劳力全往山上跑。用土扑、用枝打,四五十号人忙活了一夜,硬是把火拦在了村子后山外。
“我和他们开玩笑:山烧了,还能再长;人没了,可就长不了。”曾华说,村民一句话,差点让他掉眼泪——
“这山,我们养了30多年才重新绿起来,可不能这样就没咯!”
压力与定力
守出来的绿典型
30多年来,恭城生态之路,并非一马平川。
上世纪80年代末,“无工不富”理念盛行,一些地方兴起上小水泥、小冶炼等工业热潮。恭城铝锌矿产资源丰富,“跟风”而上似乎也顺理成章。
县领导班子却保持清醒:工业“短平快”,容易出政绩。但恭城九成人口在农村,靠“冒烟”的小工业,解决不了发展的大问题。县委、县政府顶住各方压力,埋头带领群众发展沼气、种果树。
时任县委书记蓝世琦认为:“绝不能为了出政绩,就急功近利搞短期行为。果树三五年才挂果,虽说当届党委、政府拿不到一分钱财税,也沾不到几年后果农致富的‘政绩’,但我们觉得这样才对头,才对得起恭城群众。”
果苗要花钱买,4年成长期要投入,钱从哪来?口粮没了怎么过活?果没人要怎么办?改变祖辈传统,不种水稻种水果,这个弯,不好转。
1990年,时任恭城代县长的伍先华被告了一状:用稻田种水果,违反政策,要拔掉!当时,上级“拔果苗令”都已写好。“抗令”,还是拔苗?伍先华进村入户走访发现,传统农业效益低,市场上粮食供应过剩,已无法让农民致富,只有种水果能让农民和财政增收。县领导班子决定:不唯上只唯实,据理力争。“拔果苗令”,终被撤回。
生态路,到底能不能走得通?
有两件事,曾让恭城干部群众发此疑问。
一件事刺眼:至1990年,恭城地区生产总值比10年前仅翻了0.69番,在桂林的17个县区多年倒数第一。
另一件事棘手:在张明沛出任县委书记的1993年,漫山遍野的水果,到了年底还有六七成挂在树上。果卖不掉,果农心急如焚,认为“果种多了,没搞头”,要砍树。
“有人说我们,抓生态是搞形式主义,难见成效。领导开会也一次次地批评,你们恭城要大抓工业呀!那个压力,可想而知。”张明沛说。
到广东、海南水果市场调研后,张明沛等领导班子成员心里有了数:“果卖不出,不是果多了,而是果品差了。”县里拍胸脯鼓励农民,大养生猪、大办沼气、大种水果,恭城生态农业迅速实现基地化、规模化。
2003年,县里动议禁伐阔叶林,但直到2006年才得以实施。为啥?农民的思想不通;对农户、林业部门的损失要进行补偿,县里财力不足;帮助林农户转产,发展水果、竹子等种植业,需要时间。
“如果强行实施,会引起农民的反感。‘禁’不是目的,最终目的是让农民靠生态增收,并且能够可持续发展。”时任县委书记蒋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