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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建民

　　我母亲今年八十二岁，身材并不高大，一米六左右个子，头发几乎全部变白，这是经年风雨和漫长岁月熬成的。为了儿女，她劳碌了一辈子，如今还没有放下心来——含饴弄孙，颐养天年。身为大儿子的我，常凄然泪下，羞愧难安。

　　我姐弟四个。姐姐嫁于邻村，今年六十一岁。我与老二住村东头新庄子。老三住于村西头老屋。父亲去世后，母亲从老屋搬过来和我生活在一起。当时母亲已七十多岁了，还常常下地干活。四个儿女，每个她都记在心里。帮我干完活后，她就去老二老三家找活干，等我们弟兄三个活都干完了，她就去姐姐家。总之，只要有精神，她就不停地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她不想成为儿女们的累赘，还时时想着为儿女们减轻负担。她常说：“人活着，就要干活。当你哪一天啥也干不了了，你也就活到头了。”

　　母亲一生充满了坎坷和艰辛。母亲的身世，我在祖母和大伯叔叔的闲谈中有所耳闻。那时，祖父去世早，祖母拉扯着六儿三女一大家口，日子过得经常寅吃卯粮，十分艰难。父亲排行为四，因为右脚残疾，祖母十分偏爱。为了以后能使父亲娶媳成家，祖母省吃俭用，吃糠咽菜，硬是让父亲上了几年学。有一年，外祖父领着七岁的母亲和四岁的二舅，从河南鄢陵逃荒来到陕西朝邑（当时是陕西的一个县，现在已归大荔），到了我们村子。外祖父知道陕西地方好，就有心把母亲留在陕西，托付给一个好人家。就这样，母亲成了祖母的养女。到后来，就成了父亲的妻子我的母亲了。一九五七年，由于三门峡工程，政府把朝邑的一部分迁移到宁夏银川。到银川第二年，母亲生了我。在银川生活了几年，移民们不习惯也或思乡的情结 吧，就逐渐卖掉所有的家当，拿上盘缠，有钱的搭坐火车，没钱的徒步，一批接一批陆续从银川回到原籍。当时政府也竭力阻止过，但结果于事无济。后来听祖母说，母亲抱着我拉着姐姐，和叔伯们走了好些日子，历尽千辛万苦，才从银川回到了相距几千里路的陕西朝邑。这次逃难式的返回，父亲自顾不暇，我和姐姐使母亲吃尽了苦，受尽了累。

　　从银川回来，乡亲们重新搭棚盖房，重新开垦荒了几年的耕地。我模糊地记得，那时我和母亲住在一个破庙里，人多地方小，晚上醒来我常被神像吓哭。在朝邑住了三四年（到了六四年秋季），我们村又响应政府号召，迁移到现在的临潼。在临潼定居后，一晃半个多世纪就过去了。在这期间，祖母、父亲和叔伯们大都相继离开人世。从我记事起，父亲右脚残疾，走路一直拄着一根棍子，虽也上地干活，但拉车子担水的活儿，都落在了母亲的肩上。在我们姐弟年龄还小的时候，隔壁大伯和堂哥常过来帮母亲干活，母亲的负担因此减轻了一些。长大后，我们姐弟始终不忘大伯和堂哥的恩情。

　　在农业社里，父亲因能写会算，也因走路不便，一直是生产队会计。母亲既要在生产队干活挣工分，又要在家操持家务，一天到晚忙得不亦乐乎。父亲看在眼里，心有余而力不足，担心日子久了母亲吃不消，无奈叫姐姐上了个小学就辍学，回来帮助母亲料理家务。父母拼死拼活养育我们，再苦再累从不抱怨。他们辛辛苦苦供我上完了初中（后来又当了几年兵），供二弟三弟上完了高中，可弟兄三个没一个把事干成，都在农村务农。他们希望我们出人头地的念想，被不争气的我们兄弟打消了。他们从此也不再有啥奢望，只要好好务农也就行了。日月如梭，转眼姐姐出嫁了，我们三个也都陆续娶媳生子、分家立户、各过各的日子了。到这时，按说母亲（父亲已于二零零八年去世）已到享福的时候了，可母亲人歇不住，心放不下。母亲常说：“老二和老三的日子我不担心，我熬煎的是你和你姐的日子，以后咋办呀?”母亲说着说着眼睛就湿润了。看着白发苍苍的母亲，我只能安慰说：“妈，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操心也不起作用。只要你身体健康，就是儿子的福。”

　　事实上，二弟和三弟的日子，母亲不用担忧。二弟妻子是教师，两个儿子一个大学毕业后找了个理想的工作，一个念大一本科，日子在村上属中等。三弟两个儿子，一个上大三，一个学汽车修理，以后日子也有奔头。姐呢，六十的人了，还常年给人家打工。儿子三十几了挣的钱不够自己花，至今未婚。姐夫为了给儿子找个好工作，花的钱都打了水漂，最后债台高筑。说起我，母亲和我在一起生活，家里的境况一目了然。我两个儿子，大儿子结婚三年后离异，现在三十三了还没有再婚，打工挣的钱仅够他自己花。二儿子与人合伙开店，把我多年的积蓄赔进去还不够，又欠了一屁股债，媳妇也在镜子里。我忧心，母亲更忧心。母亲老埋怨我说：“你给儿子把媳妇娶不回来，就是你的责任，也是你把任务没有完成。”我时常劝母亲说：“这娶媳妇都是缘分，顺其自然吧。”可母亲不这么想，她说：“村上像你这样年龄的，孙子早都上学了。你已五十八九的人了，两个儿子连一个媳妇都没娶回家，更别提抱孙子了。”母亲的唠叨，母亲的责怪，我无言以对。我常捶胸自责，不断反省。是的，子不教父之过。儿子无所作为，我有责任;儿子成不了家，我任务没有完成。

　　我母亲和千万个母亲一样，十分平凡，她也舐犊情深：儿孙们坎坷落魄，她揪心哀叹;儿孙们光彩得意，她笑容满面。凭我对人生的体会，凭我对母亲的理解，作为儿孙，对母亲的感恩，并非是美食锦衣，也不是仕途的飞黄腾达，而是你平凡生活中的一帆风顺。只要你不是现实生活里最差的弱者，比她那一辈过的好，她就心满意足了。母亲的梦想，是多么地朴素、简单啊!回忆以往，我愧对母亲勤劳不辍的身影，也愧对母亲拳拳哺养之恩，更愧对母亲殷切期望的眼神。

　　在实现中国富强梦的今天，如果连小家日子还过不好，那又怎样为中华巨龙的腾飞增砖添瓦?小河有水，大河才能永远充实，源源不断。沉思良久，我明白了对母亲最好的回报是：发愤图强，尽早使儿子成家立业，有所作为，努力使母亲传承的这个小家跟上时代节拍，迅速奔向富裕之路，这样才能使母亲拳拳之心得到慰籍，百年之后也可瞑目。2015年记。

　　临潼 白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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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