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福森
那时,我父亲像困兽般焦躁不已,坐卧不安,茶饭不思,干活没劲。再后来,干什么都没精打采,像病了一样。他常常抚摸着那两个空空的木偶箱,一言不发,神情落寞。
母亲知道他的心思,时间长了,心疼不已,禁不住长叹了一声:“如果你觉得太难受,就再雕刻一副木偶吧。看来,你不唱木偶戏,活得没滋没味啊!”
父亲立刻像孩子般地笑了:“好好好,我就重新雕刻一副木偶。”
父亲的木偶卖给了一个来村里收破旧的小贩子。那天小贩子在我家吃粥,见到我父亲的木偶,眼睛立刻睁大了,说他有个亲戚在香港,专门收购像木偶这样的民间工艺品,再卖给老外,问我父亲卖不卖?
我父亲蹲在地上,挠着花白的短头发,犹豫良久,最后,还是卖了。
因为,那时我爷爷病重,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还借了不少债。我那年考上了大学,父亲卖掉了家里唯一的一头牛,刚够学费。可爷爷的医药费呢?父亲走投无路,被迫卖掉了他心爱的木偶。
那点钱终究没能挽救爷爷的命。父亲卖了木偶后,郁郁寡欢。村里村外没几个人知道父亲卖了木偶,有啥红白喜事,还会有人上门来请父亲唱木偶戏。那时,是父亲最痛苦的时候。
得到母亲的允许,第二天一早,父亲立刻拿着柴刀上山。傍晚,村里炊烟四起时,父亲扛着几根杂木回来了。第三天,再去。
锯断,晒干,雕刻……每日干完农活,一有空闲,父亲就会坐在门口,轻声哼着小曲儿,刀砍斧凿,细雕慢刻,头,面,眼,耳,口,鼻,手。这时,他就像一个伟大的雕刻家,心无旁鹜……一年多之后,这些浸泡着父亲心血的木偶终于成型了,等穿上母亲给它们缝制的小衣小帽时,它们就像真人,呈现在我们的面前,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一个月圆之夜,月光皎洁,如同白昼,村里的大晒场上,父亲的木偶戏开演了。戏棚里,木偶戏彩浓装,锣鼓喧天。一大群人围坐在一起,看父亲表演木偶戏。
我还记得,那晚父亲演的戏名叫《慈云走国》,说的是古代一个王子遭奸臣陷害,被逼远走他国,历尽艰难,后来铲除佞臣、重建江山的故事。
父亲花了一年多的时间,重新雕制了一副木偶家当。可惜,他没唱过几场就病倒了。父亲的病时好时坏,一直没有恢复,打针吃药成了家常便饭,他再也不能唱戏了。
几年后,父亲去世了。
我有很长时间没有回乡下老家了。
这一次回去,是在一次大雨之后。今年的雨特别大,特别多。回到老家,打开大门,一股发霉的气味扑鼻而来。院子里,人迹罕无,杂草丛生,屋里墙壁潮湿发黑,泥粉剥落,霉迹斑斑。老屋是砖瓦结构,仔细一看,很多地方居然还有了白蚁。
刹那间我的泪水落了下来。
原来啊,父亲不在了,老屋就变成了这样。父亲在的时候,哪次回去,老家不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父亲的木偶箱放在他原来睡的房间里,落满灰尘。打开木箱,那些木偶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里面,一层一层地叠着。它们像有生命一般,此刻在睡着了,静静地,悄然躺着,渺无声息。它们的主人——我的父亲,埋在屋后很远的山脚下。父亲坟茔的四周,种满了速枫桉树。中午的太阳很大,火辣辣的,没有风,酷热得很,像要下雨。
我轻轻地抚摸着父亲雕刻的木偶。它们精致的五官,色彩斑斓的衣帽,酷似小个子人。恍然间,我仿佛见到父亲坐在门口,夕阳西下,微风吹拂,他摇头晃脑,轻声哼着小曲儿,刀砍锯拉,慢雕细刻,木屑纷飞,斫斫有声……
这些木偶,因为父亲的去世,再也不会有人拿它们出来,呈现在观众的面前。时光流逝,无论过去多少年,它们依然会静静地睡在木箱里。
只是乡愁啊,那份浓烈而痛楚的乡愁,一直刻在我的心里,刻在我的生命里。
蒙福森,广西平南人。广西小小说学会会员,《百花园》杂志签约作者,在《三月三》《短篇小说》《小小说选刊》《小小说月刊》《天池》《百花园》等数百家刊物发表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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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