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曾经是我心中的神,也是我们当地的神话。一如天上旷古高悬的明月,正直、善良、温婉、坚毅。后来,随着我的长大,大哥从神坛走了下来。其实,我更喜欢走下神坛的大哥。
大哥是我的堂哥,却像亲哥一样亲切。他长我六岁,从小好静,亲戚朋友到了家里,如果不去书房,根本发现不了他。我和其他兄弟姐妹是人来疯,越是有人在,越是喜欢闹腾。大哥却不,他总是在书房的一隅安安静静地看书,也难怪大家把他疏忽了。亲戚朋友知道大哥在家,基本上得到吃饭时间,这时候,家人才把大哥从书房叫出来,他还是一副浑然忘我、意犹未尽的样子。
大哥看书到了痴狂的地步,在吃饭的时候也喜欢摆上一本书看,这是一件很不文雅的事情,然而伯父伯母特别希望大哥能够跳出农门,既然是学知识,也就不管了。他们甚至在别人告诫大哥吃饭不要看书时还帮忙说话:“他呀,就是书呆子。”一句话就把事情一笔带过了,别人也不好说什么。有时候人多,饭桌坐不下,我们小孩子就在灶台边上吃,这时候,对于我们小孩子来说是一件好事,一是脱离了大人的视线,无人管束的我们可以端着饭碗到处跑。对于大哥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他可以端着饭去书房里面吃,自在逍遥。
因为伯父伯母的“放纵”,大哥看书就更加疯狂了。农村的孩子难免要干农活,虽然伯父伯母对大哥寄托了很高的期望,但是农活还是少不了的。大哥放牛的时候捧着书,打柴的时候也捧着书,甚至在田里干活的时候还捧着书。大家休息的时候都是聊天,大哥就在看书。
大哥是一个只会看书,只会读书的书呆子吗?那你就错了。大哥还有一颗善良正直的心。有一次,学校里来了几个校外的人,他们是校外的小混混,到学校来敲诈。小混混专门欺负老实人,刚好一个个子瘦小的同学被欺负了,老师不在,大家都不敢说话。大哥见了,连忙上去制止。那几个小混混看到文静的大哥居然敢制止,决定杀鸡儆猴,一起来打大哥。大哥被打得浑身是血,然而他没有被吓倒,而是转身回到教室搬出一条凳子打了出来,同学们被大哥的侠义心肠感动了,纷纷拿起凳子维护正义,一瞬间就把小混混们打了回去。他们颜面无光,留了几句狠话就狼狈地跑了。
事后,大哥受到了学校的批评,老师还要求他写检讨。大哥觉得自己没错,坚决不肯写。看到大哥在同学们心中声望日隆,老师也就算了,事情最后不了了之。
大哥怕那些社会上的混混来报复,买了本学武的书苦练武功,他说是气功和轻功,后来竟有小成,曾经一口气将一根牛皮皮带崩断,打在门板上啪啪作响。他还不借助任何工具徒手攀爬上了学校的五楼,把校长吓得半死,最后还是伯父伯母到学校做检讨才把事情平息了下去。只是他这些武功没有在实战中实践过,那些欺软怕硬的小混混也就是说几句狠话而已。大哥是老实人,自然不会去干欺负弱小的事情。
因为大哥成绩斐然,所以他在我们当地小有名气。成为当地的神话是在初中,先是他在《今日女报》发表一篇文章揭露学校弄虚作假,学区到学校调查,校长暴跳如雷,扬言要在大哥的档案里记一笔。当然,校长后来有了惜才之念,没有这么做,否则大哥就麻烦了。接着是他在《校园与家庭》杂志发表了一首诗歌,全国各地的信件如雪花般飘来,有时候一天有十来封信,回信都回不过来,家里穷,邮票都买不起了。后来统计,居然有一千多封。这件事情在我们当地轰动一时,把大哥推向了神坛。
因为大哥比我年长,在我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大哥就上初中了,所以接触不是特别多。真正交流是在帮爷爷守鱼塘的时候,具体时间我忘记了,估计是他上了初中的那些暑假。我想,这种可能性比较大,这时候的我们都有时间。
爷爷承包了村里的鱼塘,为了保险起见,就在鱼塘边搭一个茅棚,一般用茅草、帆布、薄膜等东西遮盖,然后在茅棚里打上木桩、铺上木板,一张简易床就制成了。带上被褥,就可以睡觉了。茅棚依山而建,入口对着鱼塘,这样起到了警戒的作用。爷爷白天要种田种地,很辛苦。从家里到鱼塘有三四里路,大哥、哥哥和我便自告奋勇要去守鱼塘,家人同意了。
乡村一般睡得早,到了鱼塘也就八点,我们兄弟就一起聊天,聊学习,聊未来。聊到十点,大哥和哥哥就入睡了,我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乡村的夜很静,远处偶尔传来一声犬吠和蛙鸣,把夜衬托得更加寂静了。
我胆子小,虽然睡在两个哥哥中间,但是看到他们睡着了,眼睛也不敢看外面的月色。风吹月影,我会想起爷爷所说故事里面的鬼魅。这样一来就有了麻烦,那就是我需要上厕所的时候不敢去,碰到这种事情,我就只能把大哥拍醒,让他带我去。他睡眼惺忪,带我走出茅棚。夜凉如水,不远处的大奶奶家隐藏在月色中。抬头望,月华当空,繁星满天,一眨一眨地,数都数不过来。天幕处,山尖与天相接,朦朦胧胧的。月光水银泻地般洒向乡村的每一个角落,一切如梦似幻。鱼塘上,氤氲的雾气升腾着,水面波澜不惊,一点涟漪也没有,估计鱼儿都睡了吧。
这时候的大哥似乎睡意去了不少,也站在鱼塘边,和我一起看月色。凝视那一轮明月,他时常走神,突然冒出一句:贤中,你说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我说,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外面的人和我们看的是同一个月亮。大哥说,是同一个月亮,但是会不一样,我得跳出大山去看不一样的月亮。站久了就觉得寒气沁人,我们就回到茅棚睡觉。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直到多年后,我才明白大哥的意思,不一样的是角度,不一样的是视野。
后来,大哥开始住校,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一直直到高中毕业。再后来,大哥考上了长春大学,成了我们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几乎到了祖国的最北端,何止千里,简直是万里之遥。我们兄弟只能在寒暑假见面了,大哥每次回来,除了给我们看看照片上的北国风光,就是一箱子的书。这些都是我特别喜欢的。
大哥大学毕业是2006年,家里已经负债累累,就没有再继续深造,而是选择南下打工,刚好我初中毕业,不想再拖累家庭,于是结伴同行。我想,大哥是大学生,肯定可以找一份好工作。
事实上,大哥和我一样,进了同一家工厂做普工。这还是哥哥已经在工厂做了管理的缘故,否则我是童工,大哥带着眼镜,谁要呢?
由于大哥带着眼镜,就显得和大家格格不入。他是读书人,做事慢,哥哥不敢把他安排到其他部门,只能把他放到自己部门,这样可以加以照顾。只是有时候自己部门事少,其它部门有需要借调人,大哥就不得不去其他部门帮忙,这样以来,大哥就要受到许多无端的刁难。很多同事都不理解大哥,问他为什么不去找一份办公室的白领工作。
我知道大哥心中有着太多的苦楚,一是他所学的金融管理专业不好找工作;二是他身上没钱,经不起折腾,他希望快点赚钱,给家里减轻负担,他觉得自己亏钱家里太多,亏欠二姐和四姐太多。
大哥一边上班,一边在找工作,他是2007年上半年离开我们的,先后去了宝安沙井、宝安中心、上海、清远、长沙等地方从事业务、金融等工作。那时候我还没有买手机,所以很少和他联系,也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
大哥从神坛上走下来是在2008年上半年。哥哥突然告诉我,大哥要回工厂继续上班。哥哥叹息着说,大哥说要去注塑部,想学点技术。这明显是借口,学注塑技术有什么用呢。他近视眼,别人肯定不要,我还是让他回我这里上班。
那年,我已经十八岁,知道了尊严和脸面,大哥之所以不想回来,就是为了保存一点颜面,可是哥哥说的也是有道理,除了哥哥,谁敢要大哥这种读书人呢?车间要的是做事特快的工业机器人!
大哥回来那天,我和哥哥去接他,一起小心翼翼地呵护他的尊严,不提他之前的工作,只是说,我们兄弟们在一起挺好的,有个照应。
去人事部报到的那天,大哥的尊严就如高空掉下的玻璃瓶,碎了一地。保安队长在厂门口拿着大哥的简历,百般刁难:“带着眼睛,还大学生呢。工厂要你能干什么?你把眼睛摘下来,看看我厂牌上写了什么字?”
厂牌很简单,上面就是名字、职务、工号,并无其他。保安队长距离大哥有一米的距离,正常视力是可以看清楚的,可是大哥是高度近视眼啊,哪里看得清。大哥揉了揉眼睛,再如电脑般在大脑里调出自己所认识的所有文字,进行猜测。可是,前面一米远的字还是模糊一片。队长有着猫戏老鼠的快感。我只是一个技术员,跟保安队长并不熟悉,就算跟保安队长说句话也是没用的,我实在不忍心再看大哥难堪,决定远远地走开。还好这时哥哥从车间赶来,跟保安队长说了几句话,大哥才得以进厂。
其实进了厂才是痛苦的开始。有些同事冷嘲热讽,好马不吃回头草,还大学生,哼哼……大哥心态好,表面风平浪静。事实上,偶尔周日晚上不加班的时候,大哥站在集体宿舍的阳台上,望着那一轮皎洁的明月,心中却是无比的痛。一是近距离同事的冷嘲热讽;二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伯父伯母无奈叹息,家乡不少长舌妇把大哥说的一无是处,白读了大学……云云;三是在家乡相亲的女友很不满意大哥的现状。大哥心中的苦楚太多。他已经从神坛上走了下来。
2009年6月,一直关心大哥工作的父亲,托一个远房亲戚帮大家找了一份教书的工作。远房亲戚在宝安中心一所学校做校长,大哥并不喜欢做老师,但是那一次,他还是很高兴地去了。我知道,大哥肯定非常地迷茫,不知道何去何从,有了逃离工厂的机会,便毫不犹豫地跑了。后来我才知道那不是正规学校,而是课外辅导机构。唯一值得一提的是,那是知名作家刘心武创办的阳光英语,有点名气。
我想,大哥是适合教书的。这个从小到大就是学霸的他快速步入了工作的正轨。他教的学生成绩提升特快,而且语文、数学、英语、生物、化学各科全能,得到了学校的器重,职务和工资不断上升。事实证明,教书才是大哥成功之路的最佳切合点。
工作顺利,爱情也来了。老家相亲的对象看不起大哥,虽然对方父母并无此意,但是大哥还是坚决退婚了。大哥新谈的女友是他初中时代的笔友,后来走到了一起,成就了一段传奇佳话。
再后来,大哥进入了贵族学校做老师,工资更高了,还在大亚湾买了房子,成了我们村里第一个在广东买房子的人。曾经那些流言蜚语随风而逝,伯父伯母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了开来。大哥在工作之余,决定把他的教学心得写成一本书,由于放弃写作多年,大哥的写作并不顺利,然而他有雄心壮志,还是写出来了,这本《我为什么能够大幅度提高您孩子的学习成绩》在中国文化出版社出版发行,得到了不少家长、教师、学生的好评。
在大哥新书出来那天晚上,他特地请我喝酒。大哥、大嫂、我和妻子四个人在阳台上痛饮。酒到酣处,大哥指着城市上空的明月说:“贤中,还记得多年前我跟你所说的不一样的月亮吗?为了我们的未来,再干一杯!”
我顺着大哥的指向,抬头看了看天空。深圳这座超一线城市,除了经济繁荣,更未受到工业的污染,环境是如此地好。此时,光辉洒满天宇,明月正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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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