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虎山

　　春暖花开的三月，正是汉中盆地油菜花向人间涂撒金黄的时节。是日，携四五报人去陕南采风，每到一处，或是城间市井，或是乡里野舍，均有不同故友于路边或茶社迎接，他们不是官人，也未尝皇粮之味，皆青一色农人，却都是喜好写作者，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停车于路边，清茶待之，淡饭管足，口中多数乡村建设之美好。酒足饭饱之后，带新茶无数，于乡野告别，重新行路，再到一处，招待如前。一路走过，不但收获了新茶新味，更收获了人间情感。

　　同行者言说我是个能人，身居关中腹地，远隔秦岭山脉，几年不曾相见，朋友却如此真诚，问我，如何交得如此多的真诚好友。我笑着回答他说，以真诚换得真诚，能帮他们就帮他们，没有什么奇怪的。

　　其实，接待我们的朋友皆是些简居在乡间的文人墨客，他们有的写了几十年新闻稿件，有的写些散文小说之类，在我当编辑的20多年时间里，只是在我经营的那方责任田里，让他们的作品像油菜或玉米苗一样，长在那方责任田里，而我所收获的，却远远超出了为他们改稿件所付出的辛苦。

　　在编辑岗位上工作20多年，一直十分关注农村作者的来稿，因为我深深的体会到，农村写作者的不易，在电脑还没有普及的年代，许多农村作者，为了写稿投稿，常常省吃俭用，有人为了发稿，跑几十里山路，将卖鸡蛋的钱用来买邮票，买信封，买稿纸。

　　其实，关注乡村写作者的写作，用心处理他们的稿件，并不是我的发明创造，是一位老报人对我的关怀和牵挂，使我从中受益，倍受感动，有了切身感悟，才延续了老报人的做法。

　　这位老报人叫白浪，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担任着《陕西日报》副刊《星期天》报的主编，在那个新闻还没有由“刚性”演义成“柔性“的岁月，《星期天》报”突破性“的用柔性手法改写了新闻的硬性面孔，其所载文章以故事性和可读性的新颖，深受三秦大地城乡读者喜爱。

　　那时，我在商洛市一个县的乡镇工作，工作之余，喜欢写些文字稿件，因是业余写作，工作性质所限，不能也没有资格去采访，所以，写成的稿件，很难上大报，往往是十料九不收。而《星期天》报的出现，改变了我对新闻的认知，原来新闻还可以像故事一样去写。

　　在那些日子里，我先后写了反映农村人如何行孝的纪实文学《墓洞》，写了街头用把戏骗人的《变钱》。那时，大陆和台湾刚刚解冻，我写了一些人为了吸引台湾亲人的回归，用各手法讨取回大陆人的钱的长篇纪实文学《团圆之后》。《团圆之后》在《星期天》连载了一个月后，引起很大反响。记得1989年到1991年，我先后向星期天报投稿约20多篇，采用了大约有十多篇，都是一些“大部头”的长篇纪实。

　　虽然稿件在报纸上发了不少，我也在小县城成了名人，但报社的人我一个也不认识，只从报纸的下端知道报纸的地址，报社的办公楼是什么样儿，我一点也不知道，虽然报纸上也有电话，却一次没有打过。

　　1992年冬天，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我终于实现了想当一名记者的愿望来到了西安，安顿好住处后，第一个去了《星期天》报，找到了报社，却不知道找谁，我告诉了一位编辑自己的姓名，那位编辑直接将我领到主编白浪老师的办公室。

　　白浪老师的办公室并不大，还没有我在地方工作时的办公室大。我用眼睛细细地看了一下办公室，心想，这么一间小房子，却能办出那么大的报纸。白浪老师人长得精神，一头白发，脸色红润，慈祥的面孔像一尊佛，脸上总帖笑意。我告诉他，我到了西安工作，在一家杂志社做记者。他听后兴奋地从桌子后面站起来走到我面前，紧紧握住我的手说，李虎山呀，你终于出来了，我们是同行了，你呀，本来就是做记者的一块好料呀，思维敏捷，出手又快，你的最大特点是对生活熟悉，对读者了解。他兴奋地说着，转过身从身后的文件柜最高层拿出一个文件袋给我，我不知道那个袋子里装着什么，轻轻打开一看，厚厚的袋子里，全装着我的东西，我发表在《星期天》报上的所有文章，一篇不少的装在里面，我没有发表的稿件也一份不少的装在里面，有的稿件上还用红笔改过。看过袋子里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站在白老师面前，我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哗哗哗地汹涌而下，我恨不得扑上去抱着他，向他诉说一个基层写作者的艰辛和无奈。

　　当白老师看到我发抖的双手时，他走过来用双手压住我的肩膀说，说实话，我一直牵挂着你的未来，你是一个优秀的写作者，功底扎实，文笔流畅，思想敏锐，我总怕像你这样才华横溢的青年人，被埋没，没有好的发展空间，现在，你终于出来了，我相信在这历史厚重、文化灿烂的城市里，一定会有个好的未来。之后他又告诉我，如何才能做好一个编辑，如何与作者建立关系，他风趣的说，编辑就是裁缝，编辑与作者的关系就是旧社会尚未结婚的青年男女，盖头盖着，谁也不见谁，但感情却在稿件来往中加深着，终有一天会见面的，像今天的你我么。

　　离开陕报大楼，在返回建国路单位的路上，我在想，这是一个多么有心的老人啊，前后三年时间，他竟然把于我有关的所有资料保存的那么完整和齐全，他是为了什么，他为什么会那样做，他那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没有为什么，也没有答案。我在想。要说有答案，那就是一个报人对人才的爱惜，对作者的尊重，对职业的忠诚。难怪在那个时期，《星期天》报那么受人们的喜爱，因为他有一个富有惜才、富有爱心的主编。

　　在后来的日子里，与白浪老师多有接触，他常常对我讲，做好一个编辑，首先要培养写作者，不是技术的培养，是情感的培养，但更重要的对他们稿件的处理，他们的写作和城里人和有工作的人不一样，他们是用心在写作，有些人甚至是在用生命写作。其次要有爱心，要有敬重文字和敬重作者之心，如果说读者是编报人的衣食父母，那写稿人就是办报人的粮食、水和燃料，没有水和燃料，就是那句老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

　　一个互不相识的作者，一个资历深厚的报人，他是如此关心我的进步和成长，怎能不使我感激涕泠。

　　光阴荏苒，岁月轮回，如今我也成为一个老编辑了，也许是白老师给我的那份感动一直激励着我，每当我收到一位作者寄来的稿件时，白老师从立柜上取那个大袋子的影子总会在我眼前出现，我会像他一样，将作者寄来的稿件认真阅读，仔细修改，我想，自己阅读的不仅仅是作者用心血和汗水写出来的稿件，而是在读他们的人生，也是在阅读自己的人生。

　　如今，我不但成为一个有经历的编辑，所编辑的版面先后获得不少奖，也出了几本书，获得过国家新闻奖，获得过文学创作奖，写作方面还受到省政府相关部门的支持和补助，细想想，要不当年白浪老师的鼓励，要不是他给我的自信，也许我的人生会另一番情景，正因为他教给我做一个编辑的工作方法和他的言传身教激励着我，不但使我受益终生，也使我有了那么多深居远山、乡间和基层的朋友，同样，我也用自己的行为改变了许多人的生活方式和人生追求，文人是穷苦的化身，但文人的精神是高贵的象征，放眼四望，在乡间，在基层，那些能在报纸发表文章的人不受他人敬重呢。

　　几年来，一直没有了白浪老师的消息，但我一直在思念着他，思念着他。

　　西安 李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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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