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提起老屋,人们自然就会把思绪伸触到乡下。因为在那里,在某一个村落,有一个宅院,似印一般,深深地烙在我们的记忆里。那里是你的根,那里有你的魂,你也许就是那里出生的人。
同大多数人一样,我也是地地道道的农村人,生在农村长在农村,自然对过去的老屋以及老屋的主人,比年轻的娃娃辈,多了一份特殊的情怀。
早年,我家的老宅,也可说是老屋,它是那种三丈宽的老宅基地,处在渭南城区贠张村东西村道里最北边第一排,大门是坐北朝南开。进了头道楼门,就会看到南北两边流水的厦房,背靠背依次修建成的房子。从外观上看,一般人多会认为是所谓的三间大上房,其实不是。记得小时候,因为好奇,我问爷:“咱前屋子当中的这堵土墙,咋那么厚?”爷爷牵着我的小手,指着南北单面流水的厦房,来回走着,给我讲:“人穷没法,一次盖不起大上房,就这6间背靠背盖的厦子房,也是爷做好计划,分了2次,中间相隔几年才盖的。"
走过这栋假“上房”,便进入了正院落。映入眼帘的,是居中的照壁,它是过去农户老宅中,一般家庭必不可少的民俗建筑物。我家的照壁,是用蓝砖垒造的,上面带有工艺帽帽的那种。照壁北面,爷爷利用空间,借着它做山墙,很巧妙地给家里喂养的几只鸡盘了个舒服的窝。鸡窝也是古蓝砖垒的,是上下两层阁楼式的。上面供鸡儿们下蛋,下面供鸡晚上上架子休憩。说起鸡窝,自然想起七十年代初,偷吃鸡的黄鼠狼常窜没,家家户户的鸡窝,自然把鸡窝门钉得比较结实严密。每天傍晚鸡一钻窝,大人就会提醒娃娃赶快先把鸡窝门关好!说你哩,听哈么有?怂娃光知道耍。忘了关鸡门,鸡要是让黄鼠狼叼去了,你碎怂还想吃鸡蛋?吃屁去!
院子的西边,靠着西墙各是两个喂养家牲的砖土结构小房,在农村通常叫“圈”,北边大的是猪圈,南边小的是羊圈。猪羊圈都有小瓦房,猪圈有一圈用石头或砖垒成的围墙,羊圈则是敞开的。这其中的道理,我想不用我解释,养过猪羊的人都明白。院子的东边靠着东墙,是两个大小不一的农作物垛,北边小的是麦秸秆垛,南边大的是柴禾垛。麦秸秆专供锅灶和烧炕点火用,还有就是隔三差五家里烙锅盔馍时才用。柴禾积用处是每天两顿饭的烧火,还有冬季晚上烧炕用,显然这个垛,它是烧火的主力军。柴禾垛,单从名字上就能看出,柴字当头,自然是由一些较耐火烧的农作物杆根组成,例如常见的树枝、棉花杆、玉米杆、豆子蔓等。
前院打南边从照壁往北算起,到北边主房二门子石头沿台,大概有十二米。也就是说,我家两幢房之间的院子,中间有约5O多平方的院落。平曰淘麦晒麦晾豆子,夏季夜晚乘凉,铺上几张席子,绰绰有余。我打小佩服爷爷,不管是他的为人还是做事,还是治家过日子,样样在村里都算得上是行家把式。单从我家前院的设计布局井然有序,就不难看出他的匠心独运。
走过庭院,便是主房,主房在农村又叫上房,一般上房的地基,还有高度,相对都较其它房屋高。据说这是有讲究,事实上看起来也好看,可以誉为高大雄伟,用现代词叫有气势。我家这栋三间大上房,我多年来倍感荣幸,也引以自豪。因为这栋房在当时村里,算得上有些档次。
据说此房是解放后盖的,那时候,一个土农民,没有老一辈先祖留下的积蓄,也没有做啥大生意,硬是凭一身好力气,靠种地过日子攒钱,盖三间十米多入深,半砖木结构的大上房,而且不像别人用的全是土胡基坯子垒墙,柱子檩条门窗料,样样全是上等好木头,可真不容易。
大上房内部结构布局,也设计的非常合理。和关中农村大部分人家一样,我家的房也是进中门,然后采用一明二暗的格局。因为庄子是面朝南,民俗对左上右下有说道,故东边一间自然为上。爷把东边一大间从中隔成二个小间,靠北的是一间卧室,他和婆和我住。靠南的用做灶房。西边一大间,同样一分为二,做了二个独立房间,北间我父母住,南间小姑住,二爸三爸彵们一帮人在前院房住。一大家子人口众多,爷如此分配安排,我曾不解的问他:为啥我爸住上房,二爸三爸都住前院?爷笑着说,你是长孙,你爸是长子,古人有遗训,老大不离老庄,老二住在马房,老三…… 爷还补充了一句:知道为啥我娃能跟爷睡的原因不?你爸还有你,将来你碎怂有了头个男子娃,都是咱贠家的顶门柱,也就是族里的传承人。
我家大上房的中间这一间,光线好南北也通风,且前后都有门,爷把这里摆放了标准的老式八仙桌,配有椅子,旁边有洗手洗脸的架子,空余的墙角角,分别放置了几个粮食囤,还有装杂物的老式木头平板柜。这一大间,是全家人的公用地,吃喝洗漱,相聚说事,招呼人待客,全都在这里,应该形同我们现在的客厅。
从爷这辈人说起,爷在我太祖膝下,是个独子。小时候听村上同宗老辈人讲,太祖母年轻就守寡,生下爷的时候,我爷也么见过他大。爷是太祖母精心呵护下,长大的一颗独苗苗,也许正因为如此,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爷在十二岁时,便结婚娶了同村张姓的婆,因为婆比爷大三岁,也因为爷成婚时还没有长满十三全了灯,所以相亲迎娶之日,接婆的花轿上,还挂着一个大大的圆锅盔馍。具体啥讲究,我至今也不全懂。
爷年少时便开始主持家务,早早就和婆辛苦操持家务。十五岁生下我的大姑妈,到了十八岁,生下我的父亲,后来陆续有了我的二姑二爸,再后来又添了我的小姑和三爸。他和婆一生共养育了6个子女,一大家子过日子,谁都应该想到二老受下的惜惶。盖老屋院房的时间,算下来爷的年龄也不大,大概也就是二十多岁的年龄吧。爷一个老实本分的农民,没有先人留下的基业,也没有做太大的生意,却给我家盖下这么个院落。他辛勤劳动勤俭持家,硬是一分一分的攒钱盖房,这里面的艰难困苦,是我一直无法释怀的情结,所以我特别的佩服他。
记得我十来岁懂事时,曾带着疑虑,问过同门同宗的二伯贠树凯,问他;“树凯伯,你给我说,我爷年轻是怎么给我屋盖上大房的?”
二伯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你碎怂问这做啥?”我说:“不干啥,就想知道我爷过去的一些事。”二伯笑了,用手一撮我的鼻子:“你爷是村上驰名的能人,年轻时人美力气大,不光种地是全挂挂,过日子也是没嘛哒!”我不满意二伯的解释,继续问:“我是问这些家当是咋制下的?”二伯抽着烟,停了会说;“你爷比常人能下苦,村里不管是谁家过事盖房,他都帮忙,人情攒的多了,你屋里盖房大家都去义务帮忙。你娃知道打胡基不?就是盖房垒墙用的外土坯。你爷一天给别人能打一千二,伯见过一般人一天只能打八百,再多些也就打一千,你爷馋活很,一天下来就比别人多打四百,伯是服了!你屋盖房用的胡基,是你爷领下我,一冬天干下的。”听了二伯的话,我算明白了一点,爷是用工换工,也是硬靠自己一人下苦,才给我家一点一点,分几次盖的房。后来我常听村上人提起我爷:“你爷外老汉凶,脾气瞎的争怂,可有一样,人能行心底也好,干农活过日子,里里外外都是好把式 ,村里少有!"
每次听到这些,我都是笑而不语,可心里嘀咕:你们无非说我爷啬,农村话叫细发。可是我爷要是不细发,为啥六一二年自然灾害时,队上人闹饥荒,可我屋里人咋都有吃的有穿的。说我爷啬,那为啥我爷从家人嘴里掏粮食,无偿接济了你们好几户人?看来,当农民过日子,得学我爷这号人,平日里扣细点,关键时就排上用场。人常说,细发细发,不细你咋发?
闲话少说,还是接着说我的老屋吧。
出了我家的上房后门,后面还有大约十多米长的后院。后院和前院布局不一样。尽管也按风水民俗讲究,把茅子(房)放在了左上方,也就是后院的东北角,挨着茅子南边建了个杂物间。在后院,我爷栽有好多树,让整个院子生机盎然。我们这些馋嘴的小字辈,也能在不同的季节里,吃到新鲜的石榴、酸涩的青苹果、脆甜的大红枣……
后院,有我搂抱不住的大榆树,有叽叽喳喳叫的喜鹊窝,有红苕窖,有太祖母留下的织布机、纺线车,有花有草有虫……东西太多,我还真记不全。虽然说农家人的后院,比不上皇帝老儿的后花园,但在我的少年时代,我家的后院,却是我的一个小乐园。我在那里哭过,我在那里笑过,我也常和我的一群小伙伴,在那里捉迷藏,在那里戏闹过……
记得诗人木心讲:生命的悲哀是衰老、死亡,在这之前,谁也别看不起谁,谁都不知道会有什么经历。
如今我在想,我们有时不必在虚无的空想中,去审视自己无忧无虑的童年,真的!随着八五年政府修建前进路,我们贠张村三组村道被从中拦腰截断,从我家以西,七户村民搬迁走了,我意识到老屋要寿终正寝了。当时,一家人都不忍心拆老屋,也担心我爷心里难受,可万万没想到,老人对城市改造的理解和配合,热情竟然超过了我这个时尚青年。
前进路基础修好后,我家按城市规划的需求,将南北庄基改为统一面朝西,在原址重建了二层楼的全砖混门面房。此事距今,也马上有三十二个年头了,婆和爷也相继去世。这些年来,过去的一大家,现在已分成若干个小家,从老屋走出的人,也唯剩我还住在原址。现在生活居住条件,要比过去好得多,可我常常做梦,没有一次是现在的楼房,全是过去的老屋和院子,全是我已不在人世的爷和婆。有时,我自己对自己说:日有所思,也许就有所梦。
过去的老屋,虽然今非昔比换了容颜,但它在我的脑海里、生命中,永远是一幅图、一幅画,和爷婆的容貌一样,抹不走,忘不掉,永远,永远!
作者简介:秦川牛,原名员社教,中共党员,渭南市临渭区员张村人。陕西省编剧协会会员,渭南市作家协会会员,渭南市诗词学会会员,临渭区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品散见于省市报刊及网络媒体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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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