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父亲盛怒之下,满是老茧的葵扇般的大手,随着呼的一声风响,重重地扇在我的脸上。我下意识地闪了一下,可还是被父亲的大手扇到了,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我打了一个趔趄,几乎跌倒;嘴里立刻有一股咸咸的腥味渗出来,我知道,那是血。我没有吐出来,在嘴里囫囵了几下,慢慢地吞咽进肚子去。
这是父亲第一次打我,也是唯一一次,下手很重。后来,我一辈子都记得,在我十三岁那年的夏天,一场大雨之后,在我家的院子里,我被父亲从屋里拉出来,证实之后,父亲狂扇了我的一个耳光!文香八站在院子里,拿着一根荔枝树桠,树桠上结满了红红的荔枝。这树桠是我和老五偷荔枝时拉断的。
大雨中,我和老五冒雨悄悄地摸到文香八那棵荔枝树下偷荔枝。荔枝树上,结满了荔枝,红艳艳的。我们拉扯着树枝,一串串荔枝装满了口袋。我一边摘,一边吃,吃得急,还没有品尝到荔枝的香甜,就进了肚子里了。
全村只有文香八的一棵荔枝树,不知道它有多少年的树龄了,树干要几个大人才能合抱过来,树冠差不多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荔枝成熟时,文香八看守严密,几乎没人能偷。这次,趁着大雨,我和老五狠狠地狂偷了一把。
可我们太忘乎所以了,一根小树桠经不住我们的反复拉扯,啪的一声断了。地上,落满了果子和树叶。顿时,我们惊慌失措。老五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跑,一溜烟就没了踪影。我迟疑了一下,也跑了。
回到家,我心里忐忑不安,很害怕。又想,只要我俩谁都不说,文香八是不会知道的。
可文香八还是找上门来了,拿着那根我们拉断的树桠。性格耿直的父亲容不得别人上门告状,更容不得自己的儿子偷鸡摸狗,一个大耳光回应了这次告状。
那天,父亲说了很多,人穷不能志短啦,做人要干干净净啦,立身之本在于什么啦……我嘴里的血沫时不时地渗出来,我都吞咽进去。父亲震怒变形的脸,苦口婆心的说教,我永远不会忘记。
那时,我就是村里的一个小混混,和老五他们几个,偷鱼,偷果子,偷花生……能吃的都偷。最难忘的一次,偷了七奶奶的母鸡,窒死,褪毛,去内脏,浇上油盐配料,用荷叶包了,放在炭火里煨熟了吃。那天黄昏,七奶奶到处找她的母鸡,一直找到天黑,村头村尾回荡着七奶奶的咯咯咯的唤鸡声,那十几只失去母鸡呵护的小鸡崽在她的门口团团转,咯吱咯吱地叫着……
父亲打了我一记耳光的那天晚上,我没有吃饭。母亲心疼不已,可她没办法,只能叹着气。第二天早上,我醒了,躺在床上。这时,门轻轻地敲了一下,一下,又一下。过了一会儿,门悄悄地开了。我眯着眼,看见父亲走进来,坐在床边。我赌着气,假装睡着。父亲没有说话,他的手犹豫着,想摸一下我的脸,摸一下那红红的手指印。可他的手终究没有落下来,最后,停在离我的脸上很近的地方。再过一会儿,他走了出去。
父亲上山去了,拉马,帮一个福建来的伐木的老板运木材。
几天后,父亲回家。他看见我,愣了一下。我也是。我们最后什么也不提。这件事就过去了。生活就像一个水塘,投进了一块石头,荡起了一圈波浪,最后,归于平静。
很多年过去了。
父亲老了,他越来越依恋我。每到周末和放假,我都会回到老家去陪他,和他拉拉家常,晒晒太阳。有一次,他的嘴巴张了几张,犹豫了好一阵,想说什么,可最终没有说。
父亲在弥留之际,我连夜赶回去。他躺在床上,骨瘦如柴,气若游丝。他几乎不能说话了,枯瘦的手颤巍巍地摸到我的脸,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来:“老二,当年那记耳光……是不想你走歪路啊……”
刹那间,我泪如雨下。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想告诉父亲,我在一个位高权重、炙手可热的位置上,几十年来不出任何事,一直兢兢业业,清廉如水,就是因为当年他的那一记重重的耳光啊!
可父亲冰凉的手在那一瞬间像被抽去了筋骨,无力地垂了下去。
我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了父亲逐渐冰冷的脸上。
作者简介:蒙福森,男,广西平南县人。广西小小说学会学员,《百花园》杂志签约作者,在《小小说选刊》《小小说月刊》《天池》《检察日报》《三月三》《云南林业》《中国教育报》等刊物发表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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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