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大我8岁。从小，我就是哥哥的跟屁虫，哥哥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很小的时候，我就整天跟在哥哥屁股后头，在农村广阔的原野上疯跑。
北方的冬天很冷，总下很厚的雪。哥哥喜欢和他的小伙伴一起在一望无垠的雪地里玩一种游戏，我们叫“坦克来了”，哥哥穿上爸爸肥大的翻毛皮鞋，并着脚后跟在雪地里走，留下的脚印象坦克走过的车辙。我喜欢跟在哥哥后面疯跑，总把他的杰作搞得乱七八糟，哥哥每回都大声地训斥我，撵我走，我非但不走还每回都哭得稀里哗啦，任凭哥哥怎么哄都无抵于事。后来哥哥就想了个好办法，他让跟着他，把我的小脚丫放在他宽大的脚窝里，我就象影子一样跟着哥哥，却再也不怕弄坏了他的坦克了。
后来我长大上学了，哥哥也去参了军。可是每到冬天，看到雪，我总会想起小时候，踩在哥哥脚窝里的情形，心里便感到无比的幸福温暖。记得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写过一篇作文，名字是《我最难忘的一件事》，我写得便是跟哥哥玩雪、玩“坦克来了”的事，还在全校得了奖，奖品是一个小小的红色塑料皮的日记本，封面上印着雷锋头像，旁边写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高兴极了，忙写信告诉了哥哥，哥哥也很为我高兴，寄了个“红军不怕远征难”的绿色军用书包给我。那时候有一个崭新的军绿色书包是多么令人羡慕呀，更何况我还有个光荣参军的哥哥，整个小学阶段我都为有这样的哥哥深深自豪着。那个书包一直陪我读完了小学。
改革开放了，哥哥也复员回到老家。他买了一台手扶拖拉机，那是我们村里最早的农业机械，只有哥哥一个人会开。常有一些半大小子缠着哥哥想坐到驾驶台上试上一把，哥哥总是笑着把他们轰走，然后问我想不想坐，我便象男孩子一样坐在驾驶台旁边的高沿上，神情却象个骄傲的公主。哥哥就是从这台手扶拖拉机开始走上了致富路。
我上中学的时候，哥哥娶了嫂嫂。记得那一天我们家里很热闹，晚上闹洞房的人很晚才散去。我按照村里的习俗，给新嫂子打了盆洗脸水。嫂子给了我一块花手绢和一块小香皂。我却拿着东西站着不走，哥哥便轰我出去，还在我走后把门插上了。我委曲地站在门外哭了好久，好象哥哥就这样被新嫂子抢走了。紧接着的几天我都不理哥哥嫂子，我觉得心里委曲。哥哥被新婚的喜悦笼罩着，竟然没有发现了我的异样。我拿出哥哥小时候用水泥给我做的哑铃来，发誓不再理哥哥了。我小时候身体不好，瘦得一阵风都能刮倒，胳膊腿细得象芦苇杆，哥哥说练习举哑铃有用，可家里哪有钱买呢?哥哥就向盖房子的人讨了点水泥给我做了大中小三对水泥的哑铃，我们练了好几年，后来的身体果然好多了，手脚也有了劲。
那天早上我在院子里跳绳，哑铃在一边放着。我已经想好了，要扔了它们，再也不练了。偶然回头的时候，我看到了哥哥，他正举着一对最大的哑铃冲我笑呢。我愣愣地看了他有足足一分钟，扔了跳绳冲过去，夺他手里的哑铃。
“别动我的东西!”我冲着哥哥嚷嚷。
“我们比赛吧，我拿大的，你拿中的，跟小时候一样。”哥哥的手放下来，却并不把哑铃给我。
“不，你不是有新媳妇了吗?跟我有什么好玩的?”我抢不过哥哥，心里一急在他的手臂上抓了一把。哥哥的手一松，哑铃一下子被我抢了过来。然而我在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哑铃从我的手里滑了下来，哥哥推了我一把，哑铃砸在了他的脚趾头上。
“啊!”哥哥叫了一声。
“怎么了?哥?”我看到哥哥的脚指甲成了紫色，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没事的，傻丫头，再哭脸都花了。”哥忍着痛逗我。
那几对哑铃我们留了下来，后来生活好了盖了新房搬了家也一直没舍得扔。
哥哥是村子里劳动致富的排头兵，是村子里最先富起来的。我上高中是在离家四五十里外的县城中学，哥哥那时候已经买了部客货两用的小面包车，他常常捎给妈妈做的好吃的和嫂嫂做的新衣。惹得班里的同学很羡慕，我心里也美滋滋的。
高考的时候，第一科是语文，我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那是一个给材料的命题作文，要求按所给的材料写一篇加叙加议的作文，而我却疏忽了，竟然没有看到作文题目，写成了自命题的议论文。交了卷子，跟同学对答案时我才知道自己犯了个很严重的错误，120分的满分，作文就占了60分，而我可能要完全丢了这60分，那一刻我沮丧透了，觉得只这一场，我就输了全部高考。
那天中午下了大雨，我在雨里走了半个多小时后被哥哥找到了。虽然考前我固执地不要家人来陪我的，可哥哥还是来了。看到哥哥，我抱着他放声大哭。
听完了我的话，哥哥说：“你小时候跟比赛举哑铃的时候，总不服气我分给你小的，还说总有一天你要拿大的跟我比，今天你就当自己拿了个最大跟同学比。你成绩一直那么好，就算是不要语文的分，总分也不会很低的。” 哥哥的话让我的心一下落了地，我开始分析作文的失误对我的影响。
“哥，我真的行么?”
“行，哥哥相信你行!”
那天中午哥哥带我去吃我最爱吃的羊肉泡馍，以后的科目我几乎尽了全力，可以说如果不是作文的失误，那一年的高考对我是很完美的。
一个多月后，我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虽然语文只有49分，可其它科目，尤其是数理化的科目我拿了几乎是全市的单科最高分。哥哥显得比我还还高兴，亲自开车去了镇子上的邮局为我拿录取通知书，还给我买了条那时候最流行的泡泡纱的连衣裙。而我，却在看到这些的时候哭了，哥哥笑了，说，哥知道你能考上，你看这不考上了。是啊，要不是哥哥的鼓励和支持，也许我早放弃了呢。哪还有今天?我心里突然就想起小时候跟在哥哥后面玩“坦克来了”的游戏，我的小脚丫放在哥的宽大的脚窝里，我就象哥哥的影子一样跟着他，哥哥的大脚印里印着我的小脚印。
我上大学的几年，哥哥成了村里的最富的人，也是最忙的人。我还保留着给哥写信的习惯，哥哥也给我回信，只是通常很短，一页纸的样子，总是说要我刻苦学习，勤俭节约不要忘本。我不是很懂哥哥的意思，想到哥哥控制我生活花费，还总说要刻苦节约，私心里觉得哥哥变得吝啬了。然而那一年暑假，我知道我错怪哥哥了。村里的小学校重建了一座四层的教学楼，落成典礼上，哥哥被乡长、校长作为贵宾请上了主席台。我才知道哥哥为建校捐了四十万元，他是村里的功臣，村民自发地组织要给哥哥立一块功德碑，被哥哥阻止了，后来乡政府送了一块“功在桑梓”的牌匾给哥哥，一直挂在老家的客厅里。
长大的日子过得真快，我一眨眼就毕业了，上班了，谈恋爱了，结婚了，生子了，日子象陀螺一样不停地转着，我每天都忙得晕头转向，很少跟哥哥联系。哥哥的事业也越做越大，成了县里的致辞富名人。
那天我正上着班，嫂子打电话来说哥病了。我忙请了假直奔医院。
病床上的哥哥安祥地睡着了，嫂子说是胆结石，刚做完手术。我的眼睛一酸，眼泪很不争气地流下来。我没叫醒哥哥，这么多年，哥哥太累了。我拿湿毛巾给哥哥擦了把脸，我惊讶地发现哥哥的头上竟有了白发。嫂子在一边看到了，说，你哥累，早有白头发了。有空给多你哥打电话，他老念叨你。
我忽然觉得哥哥老了，曾经高大健壮、精明强干、带领着村里人奔好日子的哥哥老了。我忍着泪应着，眼前却是无边的雪地，哥穿着爸爸肥大翻毛皮鞋，并着脚后跟在雪地里走过，我小心翼翼地把小脚丫放在哥的宽大的脚窝里，象影子一样跟着他……
西安市未央区 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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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