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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可怕的,是无法靠努力来改变的人生

日期:2018-09-11 11:40:18        来源:腾讯大家    浏览量:

  这次推荐两篇文章,“人世间”团队青娥的《村里的年轻人》和白朵的《两代农民工,在灾难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白朵和青娥都是农民的后代,不同的是,一个生在中国西北,一个生在中国东南。两地的地貌民俗很不同,现今面临的许多问题却极相近。

  白朵是甘肃定西人,那里地瘠民贫,环境恶劣,史上就有名。清时左宗棠任陕甘总督时给光绪的奏章里提到的定西是“苦瘠甲天下”,这里也是杨显惠先生著作《定西孤儿院》的发生地。

  白朵的童年没有离开父母,但据我知道她从小至今一直都要照顾和费心安置重病的母亲。今年春天她的宝宝出生,现在正在定西乡下休假,她的文章是抱着六个月大的孩子走访后写下的。

  我最先在《上课记》里写到青娥是12年前的2006年,当时她读大一。

  后面这12年里,她默默地在海岛上求学又去福州就业。今年春节期间,她写过多篇来自家乡江西鄱阳的记录,发在腾讯大家上(编注:感兴趣的读者,请点击“人世间”查阅)。几个月前,她来深圳工作。

  青娥自己就是第一代留守儿童,父母现在还在福建打工。她和两个妹妹都是奶奶带大的,惟有她们三姐妹的弟弟,用她的话说是“接续香火”的一根独苗,一直被父母带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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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村里的年轻人

  青娥写了两个人物,一个是《迷茫的堂弟》:

  在我们九十来户的村子里,有十五个大龄男青年,也被叫“光棍”。按农村的习惯,到了二十五岁还没结婚的男孩子都是光棍。

  堂弟是这十五个光棍中的一个,今年二十七岁了,又是家里的独子,他爸爸已经急得每年过年都过不好了。

  堂弟前几年定过亲,还带女孩子一起外出打工,没过多长时间,女孩子被他打跑了。

  堂弟易怒,稍不注意踩到他的燃点,他就可能爆发。

  这性格跟小时候的经历不无关系。小的时候,他爸爸外出打工,妈妈在家带着三个孩子,还要种田,管里又管内,忙不过来,脾气比较暴躁,管教孩子的方式就是打。一打起来,别人拉都拉不住。堂弟顽皮,总被关在房间里死命的抽。

  后来他妈妈爸爸一起去浙江打工,堂弟跟两个姐姐寄住在不同的亲戚家。堂弟无心学习,经常打架,成了班上的捣蛋王。读完初中就没读了。

  只有这么一个男孩,爸爸妈妈舍不得他一个人出去打工,就带在身边,想做点什么就去爸爸的工地上帮工,不想做,就在家呆着。

  后来,他爸爸让他学缝纫,没学多久跟人打起来,没学了。又介绍到熟人厂里学模具,因为受不了管制,跟管理大吵一架走了。还学过开车,学成之后跑过一段时间滴滴,最后也没干长久。

  去年,他爸爸花了几万块钱在老家买了农业机械,犁田的、耕地的、收割的,想让堂弟留在家里操作农机,担心他的性格在外面吃亏,放在家里总要放心一点。可没过多久,听说堂弟跑了,跑去哪了不知道。后来联系上,知道人在厦门,自己跑去一家厂里上班。几万块钱在老家买的农机,几千块钱处理掉了。

  去年快中秋,堂弟打电话说要来福州和我们一起过节。

  晚上七点多,他出现在门前,瘦得脸上都没了肉。手里拿着一条烟,是特意买给我爸抽的。

  估计那时候他口袋里已经没多少钱。第二天中午吃完饭,他要走了,说回厦门。可听同村人说,堂弟并没回厦门,而是去网吧待了一夜,不知道是没钱回厦门了,还是厦门的工作已经辞了。爸赶紧给他电话,让他别到处乱跑,想他留下在同村人那边帮忙刷油漆。堂弟答应了,可没做到两个礼拜,同村的哥哥说,管不住他,让他做个什么,都要顶嘴。爸再给堂弟打电话,嘱咐他好好做事。他非常敏感,怀疑同村哥哥搬弄是非。几天后,堂弟说要回厦门拿换洗衣服,走了就没再来福州。

  再有堂弟的消息,是一次无意中听到爸打电话,说堂弟在老家又惹了什么麻烦。

  我问爸,爸不肯告诉我。

  在外面没出路,堂弟回老家了。他爸爸已经不管他,生活上也不再给他接济。没了生活来源的堂弟偷了他爸爸的金项链、金戒指去变卖。

  他还在网上借了一堆贷款,他爸爸、姐姐、表哥、妹夫都替他还了不少钱。

  听说堂弟最近去了趟菲律宾,回来后像变了一个人,见了谁都不招呼,面无表情的。

  我给堂弟发信息,问他在家好不好,他说抑郁的快成神经病了。还说:

  “我从小都很少跟我爸沟通,他总是骂我不务正业,好高骛远,当着所有人的面骂我‘废呢’。”

  “我不是懒,是因为我没有一个正确的方向,简单说就是迷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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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弟的微信签名是:人若没钱不如鬼,汤若没盐不如水。

  他知道要努力挣钱,但是怎么挣钱,自己要过怎样的生活,他不知道。

  留守儿童经历辍学、各种做事不成、反复借贷、靠家人替自己还债,这个堂弟的短暂简历和温州滴滴事件中的钟某太相仿,而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偶然经过我们身边的看上去平常无害的一个。

  另一个人物是《自暴自弃的小武》:

  小武和我同一个小学,他虽然比我低一届,但一个村的孩子都很熟,那时候的小武从来不捣乱。后来村里人一带二,二带三的,都出去打工,留下我们这些上学的孩子,有的寄养在亲戚家,有的去了比较远的寄宿学校,慢慢的相互间就陌生了。

  突然听老乡说小武要在老家结婚,日子订了,亲戚们通知了,猪都抓回来了,都知道他准备第二天办酒的,可他跑了。

  原来是场假结婚,找了个女的,两人商议好合伙骗小武爸妈的钱。事先还说女的怀孕了,家里不给钱,女的就不同意结婚。

  老乡说:“他爸妈真看着他哭嘞,金子都打了好多钱,手镯、项链最后都给小武卖了吃了”。我有点不敢相信,怎么都想不到小武成了这样的人。

  听说现在的小武就是躺在家里,什么事也不做,还要吃好的喝好的。

  “他不做嘞,在外面混不下去。他爸每年还要给他还几千块钱欠账。”老乡这么说。

  我说:“不给他还了,让他自己出去挣钱。”

  “不给他还?收账的坐到你家里,不给要打人,你还不还?小武找我儿晖平借钱,晖平说,你要几多了?说‘1000’。后来又借了1000。过年回去,我儿晖平找他要钱,说办厂手里紧。小武说:连你都来找我还钱,那我家里不是要坐满?”

  “去年过年他来找我:伯伯,借点路费。我问他要借多少。‘1000’。1000?可以啊,我的钱要放利息的,借1000,过年回来还10000。他就不说话。我问他:你找伯伯借钱,是要盖房子,还是要娶媳妇?等你盖房子还是娶老婆的时候来,有就给你点。”

  “小武爸爸跟我说,这几年来,大大小小都给他还了九万多。”

  我说:“那他爸爸看到他都要哭啊。”

  “哭?他爸的一个三轮车,被小武开到高家岭饭馆里,给当了。他爸再花了800多才赎回来。阿峰的摩托车,被他开去吃得干干净净。”

  “一次在温州打架,被关到派出所,他叔叔去接他出来。他说:叔叔,身上有钱不?他叔叔问他做什么。他说要去浴室洗澡。叔叔说回家洗不了啊?小武说:浴室洗的多舒服,要把晦气去去。他叔叔前世的火都惹起来了,一巴掌打过去,后来小武妈妈还不高兴。”

  我说:“如果是我,我就不给他钱,让他饿,饿急了就自己去挣钱。”

  “不给,不给他跳楼啊。”

  “他肯定故意吓唬人哦,还真会跳?”

  “真跳啊,就跳过一次,还好摔到沙堆上,不是就摔硬了。”

  我也相信他真敢跳,有类似冲动的很可能不止他一个。在他们浅显有限的认知里,生命实不足惜,包括他自己的命,也包括别人的命。

  缺席了孩子成长的第一代农民工,当年抬脚就走离开故土,现在再多的自责也没法补偿,唯一做得到的,可能只有加倍庇护和用钱弥补。不过,他们很快发现这很难奏效,对子女亏欠的暗示反复叠加后造成的落差和鸿沟,使至亲的人成了同一屋檐下互相排斥互不接纳的两代人,最后,常常是做长辈的无力又无望地放弃,把不知觉中长大成人的孩子推给社会。承担生养下一代本身已经耗尽了他们的大半个生命,除了生养,他们想不到还能给出什么?

  关于这些,青娥这么看:

  我们这一辈是村里的第一代留守儿童,90年代以后,陆陆续续的,村里人都放弃种田去打工。我读高中时候应该最严重,村里的田地全都荒着长满杂草。

  我们父母那一代不是喜欢外面的繁华,实在是种田太苦太不赚钱。爸到现在都跟我说,如果不是外出打工,我跟两个妹妹根本没办法读高中又上大学。

  能当留守儿童,已经算是幸福的。我的邻居阿平,读五年级那年,刚过完年没几天,突然就被来村里招工的厂家拉走,听说拉到温州去了,是她父母决定让她去做工。她自己一点准备都没有,都没来得及跟小伙伴们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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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在老家读书的孩子,少了父母的约束,大都无心学习,成群结伴,打架玩游戏。

  父母只能尽量让孩子读完初中,起码认得字。实在捣乱,学校不收的,初中都读不完。每年过完年,都会有孩子被父母带走,我们村几乎有一半都去了温州做缝纫和皮鞋。

  工厂是一个磨时间的地方,一天工作十四个小时以上都很正常。

  堂哥在温州做缝纫,经常累得被缝纫机的针头穿了指头。一次他发朋友圈说,手指又被针扎了。我听了疼得龇牙咧嘴。他说,没事,做缝纫的应该都会被扎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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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出社会的孩子吃不了这份苦,他们更爱幻想,而真正等待他们的只有慢慢耗掉激情的工厂。

  每天不离手的手机上,播放的都是言情偶像剧,生活好像那么美好。铺天盖地的广告,到处引诱你去花钱去消费。各种各样的节日,似乎都要买买买,而现实与梦幻差得实在太多。

  我堂妹说,她以后有了孩子,真想自己带在身边,现在自己这么缺乏安全感,可能都源于小时候父母不在身边。

  但是资源都在一线城市,真回我们县城,去哪里找得到工作呢?

  有数据说,中国目前能读到大学本科的只占总人口的4%。青娥和她堂妹都是大学毕业,属于这4%,在几千万长大成人的留守儿童中,已经是凤毛麟角,在深圳,她们的真实生活是这样的:

  青娥和堂妹和另一个朋友一起租住深圳的农民房,面积大约50平,每月房租2600,加杂费大约3000三人平分。因位置远离市区,每天一早要分别挤公车上班。经常加班到夜里10点,周末很难休息一天。

  辍学、一事无成、不发奋不努力、借贷、返贫、困惑迷茫,贸然责难和义正言辞很容易,而在努力和结果之间究竟有多大的距离,无可计量。

  二,两代农民工,在灾难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我觉得白朵文章里的主人公不止一个人物,虽然表面上她写的是23岁的晓华:

  忽然,听大伯说他外孙晓华(化名)骑摩托车撞死人了。

  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一年当中,发生在23岁的晓华身上的祸事桩桩件件都能打倒人。

  一年前,晓华的父亲自杀。

  因为事先婚期已定,而女朋友有了身孕,在父亲离世后的第8天,婚礼只能照常举行。

  婚后8个月生下宝宝,40多天后,妻子离家出走,至今未归,晓华出去找过多次。

  真是不幸,现在他又遇上这大祸。

  晓华家世代农民,住在我们甘肃定西通渭县城郊,家有十几亩地。但是,种地太薄收,他父母随意种点只供自家吃的农作物,多年来两个人主要在当地做建筑工。

  晓华有个弟弟,初中毕业读技校,现在南京一家汽车厂做事。晓华读到高一,因伤休学以后没有再上学,去兰州一家书店上班好几年,直到结婚才回来通渭。

  1, 祸事

  就在几天前,我坐公交车经过发生那场车祸的路段,一些人抬着放有鲜花的棺木在赶路。公交车司机和车里的乘客们说起来了:“撞死的是李店小学的女老师,只有一个儿子在上高中。现在人命价贵着呢,还不得个七、八十万。”

  去晓华家那天是8月30日,我和婆婆带着孩子去的。

  他家的老屋在公路旁,草木茂盛,门前种的是荒草一般的荞麦。他们并没有住进新起的二层小楼里。

  出门迎我们的正是晓华,脸上明显是车祸留下的淤青,右眼白充血,红得叫人发怵,长时间户外劳动,本来肤色就很黑,让他看上去很沧桑很忧伤。

  接二连三摊上祸事的一家人正吃午饭,晓华和他母亲他奶奶,他勉强挤出笑容来说:

  “我上午没有去干活,被传唤去交警大队了,定了责任,我是全责。”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道路交通事故认定书》给我看。

  晓华骑他去世的父亲的摩托车出的事,无证驾驶,摩托车也没上保险。死者36岁,是车祸第二日下午抢救无效离世的。

  晓华一边熟练地给七个月大的孩子喂奶粉,换衣服,一边对我们说:

  “当时没看见人,夜又黑,没有路灯,糊里糊涂地就把给人撞了。我自己也趴在地上了,爬起来,扶起受伤的人,她还有呼吸,也没流血。这时候看到有一个人走过来了,我吓得赶紧放下,骑上摩托车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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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得也不快啊,交警测量的是43~48,那辆摩托车也就是跑50,没想到会撞死人。检验结果是脑内出血,肺也撞坏了……”

  “这一年来这么不顺,我总感觉迷信上有问题。盖房子选的日子好像不对,从那以后接二连三出事。”晓华的奶奶说。

  “我很害怕,一口气跑到家门口,夜很黑,我看见在荞麦地里站着我爸爸,什么话也不说。他好像要叫我呢。”晓华似乎也觉得这一切都跟鬼神有关。

  “他回来,吓得一直不说话,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办。后来三天两头叫去交警队。昨天他开着三轮车往地里拉粪,闷着头把好几大桶粪往车箱里扛,我一看吓得赶紧说:‘你不能这么干,等你妈来了一起抬啊。’他说:‘反正我做的梦不好,我就要把我往死里挣!’可不能再出事了啊——这叫人咋活!”晓华奶奶情绪激烈,有一阵不能自已。

  2, 母亲

  晓华妈妈先吃完,要出门了。

  她49岁,粗壮。我们乡下妇女多粗壮能干,不过大多是做地里的活儿,可晓华妈妈多年来都是干男人的活儿,所以,她让很多我们本地人佩服。每天在建筑工地劳动十小时,她下班后还要做家务侍弄地里的庄稼,二十多年没间断,没有周末,没有休假,即使晓华出了这个大事,她也没有请假。

  她说,她开始干的是填水泥,累,工资低,后来学会了绑钢筋,技术活,工资高了一点,一天赚100多。

  我们问晓华:“你妈说工地上要人,你没去?”

  “我没怎么做过苦活,2011年休学后,我就一直在我表姐的书店里工作,去年才回家的。没下过苦,我妈的活太苦我做不下来。现在这个样子,我也回不到书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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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婚事

  高一时候,晓华不小心被水泥板砸伤了脚踝,休学三个月,就不愿意再上学,进兰州的书店做事。三年前,在书店交了女朋友,去年不小心怀孕了,决定回老家来结婚。

  开始家里人不同意这婚事,可晓华坚持,最后双方家长坐下来商量婚事,女方提出要20万的礼钱,这在我们县城是破纪录的了,而且要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后面这一年多,被几件大事再三重击的晓华也开始后悔:“都是我害的,是我的任性害了这个家,我结婚离我爸去世只有8天时间……当初就不该结婚。”

  我感觉晓华对跑掉的妻子还是有感情,他们的房间至今还保持着女主人在家时的模样。梳妆台上依然摆开各种护肤品化妆品,一片面膜好像随手被放在一排书上,在那等待女主人归来。

  可她已经走了半年,晓华找过她几次,见了面,但她犹豫再三,还是没回来。现在,她已经把晓华的电话和微信都加进了黑名单了。晓华说:

  “她给我生了这么乖这么帅气的娃,所以到现在为止,我从来没有放弃过,我想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

  但他也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等孩子长大了,我不会让孩子去认他妈的,也许以后她想照顾孩子,不可能了,在我在孩子最需要她的时候,她一声不吭走了。”

  我总觉得晓华有点言不由衷。

  4,父亲

  仔细回想晓华父亲的自杀前的细节,打断他念头的契机很多,可都被忽略了。生活的粗糙掩盖和磨损着人的基本情感和认知,最后只剩了手足无措地承受最残酷的结果。

  他生前给我说起过他就要盖好的新房,能感觉就要做成一件顶大的事之前,很难掩饰的骄傲。

  那栋二层小楼现在在一片平房的包围中立着呢,而拼命攒钱卖力盖楼的人已经没了。小楼是他和晓华母亲准备给二个儿子娶媳妇用的,现在一个儿媳妇跑了,另一个远在江苏。

  他也对我婆婆说起过盖这房子的辛苦,他说:“喝点酒趁着糊涂的时候,我就能歇一下,不然我歇不下来,我累呀。再忍一下,把房子盖住,再说。”

  我婆婆感觉晓华父亲是压力太大,想不开才走的。

  听说,晓华母亲对做活儿看得太紧,每次晓华父亲喝点酒,晓华母亲就骂他喝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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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晓华奶奶说,临走前一晚,晓华父亲对她说了几遍:“妈,你睡去吧——,妈,你睡去吧——”

  晓华奶奶随口应着:“好,好,你也睡去吧,明天还要上工呢!”

  他又对晓华母亲说:“把做窗帘的钱2800多,刷墙的400,都给人还清了吧。”

  晓华母亲只是感觉有点奇怪,好像不懂说为什么说这个。

  他解释说:“别人没欠我,我也不欠别人的。”

  那一夜里他起来睡下反复多次。

  家里的摩托车半年没动了,他要给摩托车的蓄电池加硫酸。

  最后一次起来,他就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一瓶冰红茶,慢慢拧开,忽然一口气喝下去了。

  晓华母亲一下反应过来,这冰红茶瓶子里装的是硫酸,曾经应他的要求,她把硫酸加到瓶子里准备加进摩托车的。

  炕上的晓华母亲吓疯了,赶紧跑到厨房舀了半瓢浆水,想要用土方法给他解毒。等她跑回到门槛边时,表哥已经躺在地上口不能张开,喊着又烧又疼,不断翻滚。

  救护车把人拉到医院,最终还是没能抢救回来。

  她回忆他生前给自己说过:“我的任务完成了,房子也盖住了,装修好了,媳妇礼钱太多了,没那么多钱,我走了。

  这么明显的暗示,忙碌到麻木的一家人,都没有发现。

  5,晓华的未来

  晓华父亲说的礼钱就是前面提到结婚彩礼20万,他应该是被这笔巨款吓退了,因为他过世,这笔事先谈好的钱变成了12万,结婚时候一笔付清,没了父亲的晓华和晓华母亲到处借,凑上了,现在还了3万,还欠着9万。

  谁会想到晓华又撞了人。现在,他要面对的可能是刑事诉讼和巨额赔偿,是不是要入狱都未可知,家里还有一个被亲生母亲丢下的嗷嗷待哺的婴儿。

  按我想,如果情况好一点,那不幸的女老师家人能同意晓华不收刑事处罚,让他和他母亲一起劳动慢慢还钱,虽然不知道这母子俩要还多久。从没像父母吃过苦下过力的晓华,他能扛得住吗?

  23岁的人生,本来应该有很多可能。可是还有什么神奇的魔力能让晓华以后的人生露一点点光,多出一点点的可能?

  一个苦主,一个命薄人,看过晓华的悲伤故事,再回想晓华背后的每一个人,有哪个是不悲伤的?

  喝了硫酸的父亲、每天为100多块钱去建筑工地捆钢筋的母亲、才七个月大的宝宝和扔下宝宝出走的妻子、儿子自杀,孙子可能面临牢狱之灾的奶奶、车祸去世的女老师和她的家人,没有例外,个个是苦主,个个是命薄人。

  细看整个故事,另有一个贯穿主角是晓华的父亲,他具有他那代农民身上的典型特征,忍辱负重、不惜气力、省吃俭用直到最后力竭心冷。弃世前的晚上,还不忘安抚老母亲,关心家庭债务。甚至在他死后也依旧不能离场,出了车祸的晓华慌乱回家,感觉父亲的鬼魂在自家荞麦地里显现,好像正要叫他。

  理解晓华父亲不难,晓华和晓华妻子不那么简单,特别是扔下那么小的婴儿就跑掉的年轻母亲。

  人们容易忽略这个现实:农民的儿子晓华和妻子是在城市里相识恋爱,他们情感基础的所有细枝末梢全寄生于城市,移到偏远贫寒的乡下就很难延续,她的出走很可能是另一个悲伤的故事了。

  一年前我去贵州毕节,听到最多的家庭悲剧就是进了城的农民工二代带女友回老家结婚生子没过多久,年轻的母亲突然失踪,抛下还在吃母乳的孩子。当地有爸爸没妈妈的孩子在乡村小学留守儿童名册里占有相当的比例。

  而现在的晓华只有慌乱无措,摊上祸事让他顿时丧失了迷茫的资格。迷茫是在一个相对安全的空间里的自我审视。也许只有学习上一代人铁一样的坚韧,年轻的晓华才能挺过这一关。

  青娥和白朵都写到了两代农民工之间由各种亏欠缺失带来的隔阂,而所有的这些,其实都是最基本的人的亏欠和缺失。

  这两代人应该也有共识,比如对城市的认识。无论哪一代人眼中的城市跟家乡比,都闪烁着无数机会,虽然他们深知所有的城市都不亲善,不可控和不能信赖。这种防范之心不只针对城市,对他们的家乡和土地同样适用,这源于中国农民和世代依赖土地生存的基本关系已经改变了。

  作为第一代进城的农民,晓华的父亲知道自己要什么,尽管最后他被他所要的给打败,而见识过自由富足的现代生活后的晓华、堂弟、小武不一样,除了挣钱糊口,他们想得到的更多,可究竟什么才能接近他们焦灼不安的内心需求,这就是青娥堂弟说的迷茫吧,也正是这长陷其中的迷茫,让他们的行为举止常常无定数无约束,暗藏着有好有坏各种闪失各种意外。

  这篇文章完成是9月2号的凌晨一点钟,忽然很想问青娥:关于留守儿童和第二代农民工的各种报道不少,为什么很少出现女性,她们最多是以别人的妻子,别人的姐姐偶然出现一下,青娥或者能有些具体的事例和思考,希望这能成为我们的下一个话题。

责任编辑:祁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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