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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子车的记忆

日期:2018-12-19 16:10:59        来源:新西部教育网    浏览量:

  架子车的记忆

  白水 王孝文

  架子车,一个几乎谈不上什么发明创造的小运输工具,曾经在贫困的农村,在长期运输工具艰难的年代,引起了一场影响深远的运输工具的大革命。为劳苦农民提供了世代难以克服的运输困难。

  我以为架子车充其量是用大城市的洋车改装而已。只是车轮小了许多,胶带粗厚了许多,能打硬气,能承载重物而已。架子车辕则是照农村的马拉车式样改造而已,只是小了、细了、轻了,适合人拉人驾。拉的人用手抓住车辕,肩上搭个绊绳,就能轻松拉动千余斤东西。如果有条件,可以让牲口驾辕,人可坐在辕上,挥一根小鞭,吆喝拉运。拉的牲口,骡马牛皆可,最好的是小毛驴,驯服顺手。那时能用牲口拉架子车的人很稀罕,也特别神气,像如今的农民开上小汽车一样。就这一个新的运输工具,改变了家乡农民千百年间靠担、靠抬、靠手推车的笨重搬运方式。那时的农村能养起大车和骡马的毕竟是少数富裕之家。特别是合作社之后,除了集体,私人是不许养牲口的,更没有车辆之类的工具。大部分农民,还是以人力为主,靠担靠抬,靠小推车种地作运输,汗水淋漓,效益极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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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得架子车进入农民家中,是上世纪1960、1961、1962三年困难时期。而架子车退出历史舞台是改革开放之后。它先是被小手扶排挤,之后又被四轮替代,再后来农用汽车的普及,架子车就显得土气、落后、笨重而被淡化。严格地讲,从架子车的兴起到淡出人们视野,前后红火了不到半世纪,却给过来的人留下了很多难忘的印象。

  我和架子车结缘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至七十年代初,即我失学回家务农到我参加煤矿工作之后,大约只有十年光景。但这十年间,架子车留给我的印象却是刻骨铭心的。

  那时,物资短缺,物价昂贵。架子车的上市和流入农村,是一件很时髦的奢侈品,谁家要买起一辆架子车,这个家庭就被人高看一眼,那实在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其轰动效应毫不逊色于今天买一辆高级小轿车。开始生产队有了几辆公用架子车,成了全队最显眼的东西,谁都想试一试,用一用,沾一点光。于是保管架子车的人就成了队内最红的人,队长最信得过的人,至于条件好的人家,尽量都争取有自己的架子车。有些人常搭着笑脸,递上香烟,求借一晌或半天,拉肥、拉土、拉货物,以解燃眉之急。

  架子车红火时节,修架子车的师傅应运而生,也红得发紫。一根辐条,一颗珠子,一瓶胶水,都成了农民的稀罕。有一位修架子车的师傅借这点技术和手中零件,在粮食紧张的时候,常从队上无偿借粮。尽管社员都吃不够,队长还得陪上笑脸给了他。

  架子车对农民太重要了。特别如我们住在半沟的村落,那运输确实成了农耕的压力,无论是收是种,还是送肥拉土,都靠人力。记得一九五八年,县上发起修跃进渠,上渠的民工,修渠仍然靠肩挑人抬,只有少数人用传统的木轮土车,笨重难推,效率不高。硬生生靠苦力,修了几十里长的水渠,那才真叫愚公移山。而到一九六六年后,再次修跃进渠,修林皋水库及后来的石堡川水库时,架子车成了运输的主力,千军万马,一人一车,车流滚滚,尘土飞扬,山摇地动,硬是靠架子车修起了至今仍发挥效益的两座水库、百里长渠。人们真切地感受到架子车的优越性。

  我作为修水库主力军中的一员,和架子车的缘份更深。长达三年,从坝底拉到坝顶。我特别喜欢县上专为水库工地订制的青岛牌车脚子:结实,耐用,轻省,是市场上看不到的,也引得庄稼人的羡慕,甚至有的偷偷占为已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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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回家务农后,首先希望家中有一辆架子车。但家里太穷,人多劳少,吃饭都困难,更筹不起资金,父母也坚决反对。然而我不死心,多方赊挪借,终于凑齐了,扛回了一辆属于自己的架子车。很快,家庭经济因此而活跃起来。不光方便了拉肥拉土拉庄稼,还借机拉炭换粮,拉货挣钱。更优越的是,生产队为了用私人车子干集体的活,每天还给车子加几分工。车子带人,挣的工分比其他人多。父母心里也乐得开了花。

  然而,架子车是好东西,而拉架子那却实在是很苦的力气活儿。一辆架子车,装货一千多斤,能比上过去一辆小马车,仅靠人力拉,仍然很重很苦很累。尤其拉运长途,虽挣几个小钱,无异于拿命换。有几次辛苦拉长途,留下的记忆,拂之不去。

  一次发生在1961年寒冬,就在家里有架子车的那阵。冬闲了,牛粪冻了,农活少了,队里也没有什么活可干。于是几个有架子车的小同伙,便揽下从离家六七十里的白石河向新开的东坡煤矿送料石。一行5人,5个架子车,拉上简单的铺盖,背上一蛇皮袋糜子馍,装一点麦面粉,拿些辣面子和食盐,带上小锅灶出发。租住在焦段河的场窑,第二天一早便开始了有生以来首次靠架子车挣钱的生活。

  从焦段河到白石河,沿河川小道,弯弯曲曲,还经过几道小河,几道小溪。河上用柳棍搭成临时小桥,软溜溜的桥面铺些柳枝条,烂草根,上面再垫些泥土,很窄,仅能通过一辆架子车。桥下是冰冷的流水和冰块,而我们拉的石头则是大方料石,一车十几块,一千多斤,从早到晚,只能拉一次。一路多是慢上坡,须要人推。几个车互帮,人大汗淋漓,衣裤湿冰冰的,得靠晚上用火烤干。最危险还是小桥面,早晚一冻,硬梆梆,中午太阳一晒,又粘又滑,稍不小心,就会连人带车掉进河中,不光冷冻难受,更可能造成重伤骨折。几天拉下来,同伴们便有些寒心,一旦有翻车,后果是穷家无法承受的。尽管运费不低,大家仍打了退堂鼓。于是在一个雪花飘飘的夜色中,我们几个都当了逃兵。拉着全部行里,跋山涉水,返回了家,结束了首次拉架子车挣钱尝试。

  第二次长途奔波在1962年夏。出发那天,拉到山东头,却逢上当年最大的一场暴雨,一行8个车子,每人都拉上西河上千斤的瓷碗。下雨时,架子车用棍撑起,人在路边的土窑中避雨。下午,雨过天晴,大路上的水像小河一样向南流淌。抬眼望蒲城周围,都成了水乡泽国。为了赶路,我们只好趟水南行。好在是下坡路,拉起不重,走着走着,路上流水渐行渐小,直至断流,拉车的人倒也清爽。天黑后到了党睦,人困马乏,就在路边歇息。饥了啃些冷馍,渴了喝些凉水,真正体验到了风餐露宿的滋味。第二天天不明便起身赶路。从党睦向南,虽不像蒲城北坡路轻,但仍是慢下坡,人倒也舒心。我们的目的地是华阴县,所以经吝店要向东南,过渭河。不料到达凭信,南山白云翻浪,滚滚扑来。当地的几位老人说:“客人,南山起云了,天要下雨了,避一下吧。”我们半信半疑,在好心老人指引下,8个人都躲到场房的马车上,谝闲传,玩扑克,观天时。不料,刹那间,白云变灰,铺满天空,伴随着狂风,暴雨真的来了。刹时掀翻了麦秸垛,压住了碗车,蓄满洪水,成了湖泊。马车竟成了孤岛,青蛙、鹅、鸭一片叫声,彻夜不息。有的人辗转难眠,有的人却不管雷鸣雨打,鸭唱鹅叫,仍酣然入梦。初出门的我,心中十分不安。

  第二天雨停了,日红了,又该赶路了。据说离渭河畔仅有五里,我们在泥泞中竟拉了大半天。车轱辘全沉在泥水中,实实拉不动。于是几个人推一辆,一辆一辆推,一步一步挪。有位长者,用力过猛,绊绳断了,翻了筋斗,一头插进稀泥中,头脸像泥糊了一样,坐在地上,几乎失声。好不容易天黑前才拉到了渭河岸。

  过了渭河,下了船,已是满天星斗,几个人又饥又渴,只好找个人家,生火做饭。饭是面糊糊,馍馍是冷馍,但饥饿的出门之人,即使这样的饭食,仍十分香甜。然后就在车下湿地铺个麻袋,呼呼大睡。

  渭河南的蚊子真不是省油的灯,数量多,体积大,性子猛,叮咬你没商量。一夜嗡嗡纷扰,咬得浑身疙瘩,奇痒难耐。好在人太疲劳,一觉未醒,太阳已升到半空。大家忙忙碌碌,拉车赶路。

  这次去华阴,我们倒有一个心愿,可借机上西岳华山,观赏闻名已久的华山风景。因为从小就听大人讲关于华山的传说,什么华岳仙掌、劈山救母、毛女洞、下棋亭、千尺幢、百尺峡、老君犁沟往上爬等等,无不使人神往。但多年梦难圆,或许借这次拉碗能实现。所以尽管很辛劳,我有自己的一点精神追求,还是乐而往之。

  然而,现实并不如我所想象。碗拉到了,货交过手了,几位同伴便急着回去,怕误了工分。我好说歹说,总算留下四个人,我们兴冲冲赶到玉泉院,以为这就是华山。一问,玉泉院还在山外,到山下的二十多里尽是乱石沟川。一道流水,昼夜不息,上山也不是一半天能完成的;我们架子车在何处存?由谁看管?晚上何处歇等等,难住了大家,只好照一张四人的小照片,便匆匆走上了返乡之路。后来到我实现上华山之梦,已经到了一九七九年,已隔了十七、八年。

  这次拉车挣钱,对刚二十出头的我来讲,说是一次锻炼,有些文雅。实则是一次苦难的历程。不过庆幸的是那次运费都不菲,足可以再购一辆架子车下脚。事实我就从华阴为大姐捎回了一付,因为华阴有货且价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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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说拉车之苦,莫过于第三次。我们从白水的贺苏粮站往富平火车站拉粮。那时运输不便,粮站收来河北三镇的粮,运不出去。于是架子车成了选择之一,而我们能拉上,那确实是走了后门。时间是1963年正月23,我们组织了13辆架子车,天不明就迎着凛冽的寒风,北上70余里,每人拉一个空架子车,翻过洛河沟,到达贺苏粮站。每人装5麻袋,1000斤,赶日偏西,就离开粮站,下了洛河坡。

  下坡毕竟好拉,大家高高兴兴放车到河畔。过了小石桥,到了河南岸,便是上坡路。车子一下子如山一样重,这时天已黑,大家也疲惫不堪,便在河畔歇脚。一人拿一个被子,用麻袋一装,这时把车子一撑,麻袋往地下一铺,身子往被套一钻,已顾不上听咆哮的河水和怒吼的山风,皆很快呼呼睡去。

  到了半夜,年长的几位便睡不着了,吆喝大家起来,设法拉车上坡。洛河坡,十里长,坡陡弯道多,我们到底是怎么上坡:一种意见是从附近雇牲口挂,一个车子至少须三块钱,三块钱对于当时拉车的人,是个不小的数目,谁也舍不得;第二个办法是骈工。即几个人送一个车子,一个一个转,一段一段上,这样费力、费时,但不花钱。于是,平一点,两人一辆车,大多数三人一骈,最陡的地方,五六个人一骈,一次只能推两个车子,如此反复往返,十里坡能走百里之遥。当时,尽管天寒地冻,大家都脱了棉衣,留下单衣,有的人还穿着背心、短裤,仍然汗流夹背。坡太陡,路面又多坑凹,有的人连车轴都扭坏了。赶到上了洛河坡,到了一个叫秦家道的地方,已是次日半夜了。车向大店一放,人在草铺一躺,浑身瘫痪,骨架都散了,馍放在口里都无力嚼了,只是几碗开水还解馋些。

  好在拉车难,翻洛河坡难的消息传到村里,引起了各家的重视,第二天几乎家家都派人来接车。我的弟弟也来了,从秦家道通往县城,一律是慢下。接车的人,拉着车,我们还可以坐在粮车上,任由寒风尽吹,也不在乎了。

  人太困了,只好在家里歇了两天,又多亏生产队的牲口送上了南河坡,送到了山东头。从这里往南到蒲城,一律下坡路,路面也好些,五十里路,自然一帆风顺,赶日偏西,已到北关。同伴们多半都没游历过蒲城,于是乎来了雅兴,拉上架子车,转了蒲城几条街。日落前,出了西门,上了富平大道。

  我曾乘汽车过过富平,感觉经富平之路,往返皆平,然而拉上千斤粮车,体验完全不同,似乎一路都慢上,车子也越拉越重。领队者看日影,掐时辰,屈指一算,赶明天中午要按期交货,否则要扣运费。这就是说,今晚一定要多赶一点路,大家不顾天寒,皆穿单衣单裤,脖子搭一条毛巾,毛巾已擦湿了,水都能拧下来。一路上,只感到口渴。好在沿途,泾惠渠放水浇麦,水现成。于是渴了就饱喝一气,而喝了又猛出一身汗,于是又渴了,于是又喝水……我这才体验到老舍先生《在烈日和暴雨下》一文中,写祥子拉洋车,身上成了连通器,口中喝下去,身上流出来,不断喝水,不断出汗,描写的是那么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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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渐渐黑了,大家都感到饥饿。于是停下来,从馍袋子摸几个冷馍,有人还在田间拔了几根葱,皮一剥,在袖上一抹,咬一截就着冷馍,香馋无比。

  一夜的拉车,几番的停歇,拉的人已无气力,好容易在次日的九、十点到了富平车站,交了粮,取到了款,大家的喜悦心情,就像红军长征胜利到达陕北一样欢欣雀跃。富平的菜园景物却吸引了几位年长者的眼球。对家乡来讲,正是一年青菜最缺的季节,而这里羊角葱、韭菜、蒜薹正上市,菜农正在菜园起葱割韭。问了价,比白水便宜多了。当时交通不便,白水菜缺,大家一合计,捎回去很划算,不仅能挣足盘缠,还能多赚些。老人们一吆喝,青年们便响应;我们便拉车到菜园,尽运费所有,全买成了鲜青菜。这一买不要紧,但必须当夜赶回去,因为第二天就是白水的集会,必须赶早饭前出手。否则,误了时辰,就出手不畅,会赔钱的。大家早已顾不了疲劳,顾不上逛富平,便都拉上了菜车,急急踏上回程路。

  这次,人虽疲劳,而车子很轻,加之年轻人,有馍吃、有水喝、有鲜菜尝,精力恢复快,真是春风得意,一路几乎小跑,赶天黑已到蒲城县城。

  尧山中学门前石狮子旁的台阶,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能排放车子,能挡北来寒风,几辆架子车一字摆放,辕搭在台阶上,稍经摆制,便可权且栖身。几天奔波,精疲力尽的拉车人,顾不上正月的寒风,倒头便酣然入梦。半夜过后,几位长者瞌睡少,已经起来,吆喝大家上路,只怕误了白水会。正月的后半夜天气很冷,赶到白水街头,太阳已很高了,幸好青菜稀缺,菜贩子争相发菜,很快一抢而空。我们拉车又多嫌了一笔钱,这笔用苦换来的钱,装在衣兜,带上体温,暖到人心。

  几次长途拉车,让人终生难忘。至于在村子周边拉车挣钱,比如拉胡基、拉泥基到县城卖,那更是常事,挣几个小钱,弥补着家用,起了大作用。更不用说搞家庭基建,拉土、拉砖、拉胡基了。

  后来,我离开了农村,再没有拉车跑过长途。但作为一头沉之家,要种地,要拉粪、拉架子车的基本功,却久练不辍。我不拉,孩子老婆也得拉,直至改革开放之后,儿子买了回轮,我才和架子车彻底分了手。

  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农村生产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特别运输设施变化更大,从手扶到四轮,再到拖拉机、收割机、农用汽车的普及,曾经令人眼热架子车,俏然退出了人们的视线,这是改革开放带来的巨大变化。

  今年是改革开放四十周年,我更感慨万千。于是便有了《架子车的记忆》一文,希望引起过来人的忆念,更希望为后来人提供一点资料。

 

责任编辑:刘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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