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朋友的生老病死牵肠挂肚的朋友,都是交心贴肺的朋友。我与老孙兄,就属此类。
孙学礼,富平县广播电视局原局长,我的同事,我的朋友,我的挚友,我的老兄。遗憾的是,在老孙告别这个世界,要到另外一个世界去的时候,我没能和他见上最后一面,也没能送他最后一程。
我在西京医院给老婆做术前检查,手机接到孙春草要加我微信的短信,我知道她是我的老朋友孙学礼的女儿,就加了微信。春草问“叔你和我姨的身体最近好着吗?”我脱口而出“我正给你姨在医院检查病呢”。春草“呃”了一声。我问“你爸最近的身体咋样?”春草说“我爸身体也不太好,在家挂吊针呢。但没……没事的,我爸念叨你呢,让我给你打个电话。”我说“过些天我回富平时一定去看你爸。”老婆问是谁的电话,我照实说了。老婆说等她做完手术,让我回去看望老孙。
▲孙学礼生前在富平县广播站当记者时的留影
老婆要做手术的那天,我突然接到孙春草的微信:“我爸去世了!”我心里一怔,悲从心来,眼圈泛红。等待进手术室的老婆看到了我的异样,以为我担心她的病,说“医生说没事的,你看你不给我宽心还……”让老婆这么一说,我的鼻腔发酸,但是忍住没让眼泪流出来。
在老婆手术后缓过神来的时候,我含泪把老孙去世的事告诉了老婆。她满脸悲凄,泪涌眼眶。都是病魔无情,它要你去天堂,定了的启程日子你无法改变。它要你进医院,你拖着不进,只能受到加倍的惩罚。
老孙兄虽然离开了,但他的音容笑貌却总是萦回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几个晚上出现在我的梦境里,还是原来的样子,诙谐幽默,豪气爽快,率真热情,不拘小节。
▲孙学礼生前在桂林山水间的留影
我和老孙同年进富平县广播站当记者,共事八年。他是富平县广播站有史以来在《人民日报》刊登文章的第一个记者,被他宣传的当时华朱公社办家庭图书室的退休教师刘景澄成了名人,老孙成了名人却没在这件事上,而在他给《陕西农民报》写的一个稿子上。
有一天,《陕西农民报》的编辑给富平广播站打电话,问有没有一个叫孙逆流的记者。办公室接电话的人把所有记者的名字过了一遍,没有一个叫孙逆流的记者呀。办公室的人问我,我说这是孙学礼写稿子用的笔名。办公室一时没有办法联系到下乡采访的老孙,这事就这样搁下了。过了几天,《陕西农民报》刊登了两篇顺口溜,一篇的题目是“书记盖房”:“书记要盖房,大家来帮忙,西队三根檩,东队五斗粮,公社砖场送来砖,大队灰窑送灰忙,没花几个钱,一栋新房好漂亮。书记早就许下愿,待到新房落成日,论功再行赏”。另一篇的题目是“老子当队长”:“老子当队长,就把特权享,女儿上大学,儿子进工厂,如意算盘刨停当,社员会上把话讲,干了几年没名堂,请你们另请高明选队长,没等大家搭腔,沟子一拧出会场”。作者署名:“孙流”。老孙一看,就是他以笔名“孙逆流”投的稿。编辑除过把作者姓名“孙逆流”改为“孙流”外,稿件一字未动刊发。原来是老孙爱憎分明,性格耿直,在采访中发现,有的农村干部,不给农民办事,以权谋私,尽肥了自己的腰包,他就以笔为枪,朝着腐败行为开火!你现在看看这两篇几十年前写的顺口流,仍然能感受到一个满怀正义感的记者对农村基层干部腐败行为的愤恨!
从此后,老孙就有了“孙流”的外号。同事、朋友喊他“孙流”的时候,他总是嘿嘿一笑,脸上泛着憨厚和狡黠相交替的表情。
▲孙学礼生前和儿子女儿的合影
我在《中国青年报》上登了一篇“农民需要报夹子”的读者来信,信中说,自从实行生产责任制以来,农民有粮吃了,有衣穿了,开始追求文化生活和科学知识了,订报纸的人越来越多,可就是买不到报夹子,订的报纸在家里到处乱扔,既不好保存报纸,也不卫生,希望有关方面帮助农民解决这一问题。过了些天,我意外收到一个包裹,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是一副当时看来很时髦很新颖的报夹子和一封信,信上有生产报夹子厂家的地址和联系电话,如需要大量的报夹子,保量供应。我和几个同事对信不感兴趣,兴趣全在那个报夹子上。最后我忍疼割爱,把报夹子给了另外一个经常指导我写稿子的同事。老孙开玩笑说这厂家也是啬皮,只寄了一个报夹子。老孙又说,说不定还会有厂家寄,寄了,一定要给他一个。我说没问题。谁知我再没有等到寄报夹子的好事。这个时候,《农民日报》上登了我写的《农民需要帆布》的读者来信,大意跟《农民需要报夹子》的理由差不多,实行生产责任制,农民粮食打多了,收获季节风雨频繁,没有帆布遮盖没有帆布晾晒,粮食霉变,损失不小。我们都想的很天真,有厂家寄报夹子,说不准也会有厂家寄帆布。老孙说了,报夹子他不要了,如果有厂家寄来帆布,要给他一个。我嘴里答应说给,心里犯嘀咕,因为我的家也在农村,也需要帆布。一个帆布要值很多钱的。但我有个侥幸心理,也许能收到两个帆布,老孙一个,我一个,岂不甚好?在我天天期盼好事出现的日子里,我收到了一个一把能攥住的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是三个薄厚不同的做帆布用的不同质料的布片,和各种帆布的价格表,说需要的话可以定做。我哑然失笑,期盼的好事没影了,刚要把布片拿给老孙看时,又改变了主意。因为老孙用顺口溜“捉弄”过我一回,我要“报复”他。事情是这样的,老孙的家离县城不远,骑自行车半个小时就到了,他晚上基本都住在家里。而我家离县城七八十里路,最少半个月最多一个月回一趟家。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周末,我推着自行车出门,老孙问我干啥去,我如实说回家。老孙说“这大的雪,回去干啥”。我说“我想我娃了”。老孙诡秘一笑,说“不回了,今晚跟我打对脚睡,好好谝一晚上”。我没答应,坚持回了家。当我休了一天假回到广播站的时候,一个顺口流“大雪漫天飘,小伙往回飙,要问干什么,不说你知道”在广播站传开了。同事们把我的玩笑开了好长时间。我给老孙说:“有个厂家打电话了,明天寄的帆布就到了,帆布给你,我说话算数,你今晚买半斤麻花请客”。老孙二话没说,兴冲冲去广播站对门的小卖部买了麻花。麻花吃完了,我拿出三个布片,说这是厂家寄的帆布。老孙弄明白了是咋回事,笑个不停,说上我的当了,在我的胸前砸了一拳,第二天非要我用麻花回请了他,才算平息了事。
老孙和我沉淀在岁月记忆深处的交往情景,一幕一幕,一节一节,一事一事,几十年过去了,仍然犹如昨天发生的事一样。尽管都是些生活的细微末端,如缕如丝,似粒似颗,甚至有些微不足道,但却充满了朋友间的真情,刻骨铭心,终生难忘。
老孙去世后的多天里,我的心情依然沉重。我站在西安住的小区院子里,面向家乡富平的方向,望着蓝天,望着白云,望着刚刚从咸阳国际机场凌空而起、穿过头顶上空白云的银燕,心潮起伏,思绪不断,好像看见老孙的灵魂化作了白云,老孙的豪气映着蓝天。蓝天是那样高远,蓝湛湛的,无限深邃,白云是那样悠闲,轻盈盈的,飘游天空。我在心里给银燕说,千万不要惊扰了我的老兄孙学礼……
走近作者
李印功,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文学》杂志副主编,《陕西农村报》原执行总编,陕西电视台《百家碎戏》《都市碎戏》编剧。创作的98部剧本,94部被影视公司拍摄后,有近80部碎戏在陕西省电视台播出。出版有长篇小说《胭脂岭》。2017年陕西省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图书奖评选,在全省推荐参评的36部作品中,《胭脂岭》闯过初评关,入围14部复评作品。
责任编辑:刘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