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老井
作者:奥翔宇
老井,曾经是故乡人生命的源泉。
老井是一眼在平地上挖掘而成的垂直向下的圆形深洞,直径二尺左右,深达十数丈,用以打水。听爷爷说,他小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口老井,可见年岁己经很大了。井口围砌着几块整齐的青石板。井下是一汪满满盈盈的清水,深不可测,如一面镶嵌于大地深处的镜子。井旁是用青砖石块砌成的“井桩子” 。“井桩子” 上直戳戳伸出一根与地面平行的圆木,叫做“辘轳穿” ,是穿套辘轳的专用设施。辘轳上密密匝匝缠绕着两排大拇指粗细的麻绳。绳子的末端系着铁打的环扣儿,是用以钩套水桶的机关。
老井是天人合一的成果,也是大自然对乡民的慷慨馈赠。日常生活中的做饭、喝水、洗衣服、喂牛羊,哪一样也离不开水。每天清晨大早,是打水人最多的时侯,井台附近总有许多人围站着,很是热闹。他们按照“先来后到” 的原则,一边耐心等待,一边谈天说地,嘻嘻哈哈,一派祥和。人们一桶一桶地把水打上来,又一担一担挑回家中。一天过去了,一月过去了,一年过去了,几年过去了,老井却不会干涸,依然泉眼旺盛,水质清澈。
夏天,酷热难耐,人们喜欢围坐在井台周边纳凉聊天,享受着老井散发出来的丝丝凉气,偶尔喝上几口新汲的“新花凉水” ,顿觉神清气爽,似乎肠肠肚肚在一瞬间被清洗得干干净净,从头到脚舒服极了。冬天,白雪皑皑,处处银装素裹,唯独老井张大圆溜溜、黑黝黝的嘴巴,喷吐出缕缕白雾,使人不由想起“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窿” 的打油诗。
多少年,多少代,村民用双手摇动着辘轳,发出“吱吱呀呀” 的声响,仿佛哼唱着千百年来一脉相承的生命歌谣。放下去的是希冀,绞上来的是满足。它见证着一代又一代勤苦农民的艰辛,续写着一辈又一辈父老乡亲的奋争,蓄积着一村又一村庄户人家的欢乐和泪水。
数年之后,井水逐渐变浅,而且浑浊起来。人们知道该淘井了。于是,生产队长便会指派几名糠精壮劳力,开始淘井。淘井不仅是个辛苦活儿,也相当危险。淘井人身穿雨衣,脚登雨靴,腰间横七竖八系上绳子,很像是将要出征的“蜘蛛侠” 。收拾停当之后,先喝上几口烧酒,美美吸上一支“宝成” 牌香烟,由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拽着拉着,慢慢下到井底。井上人把水桶放下去、再把深褐色的泥浆沥沥拉拉地提上来。干一会儿就得换人。拉上来的人,嘴唇发青,十分疲惫,得赶快喝几口白酒,暖暖身子提提神。接替的人又是抽烟喝酒地折一番方才下井。淘井时,顺便把不慎落井的那些已经变形的水桶或者钳子、刀剪、钢笔、皮球之类小物件儿也打捞上来,有的依然可以使用,有的则锈迹斑斑,需要修理打磨。淘后的水井,泉眼敞通,水量大增,甘甜清洌,一管又是数年。淘井尚且如此辛苦,当初打井的艰难可想而知,难怪老辈人留下了“吃水不忘打井人” 的经典名言。
打井、淘井十分辛苦,打水也不是个轻松活儿,通常由男人承担。男人不在家,妇女打水则颇感吃力;也有膀大腰圆的彪悍女人,比起一般男人更显轻松,那只是例外。大人一般不许孩子单独打水,生怕发生意外;非去不可的,也是兄妹搭手、姐弟合力,双人绞水,抬着回家。哥哥、姐姐往往会把水桶拉近自己,以减轻弟妹重量。听外婆说,她年轻时打水不小心被辘轳把打在脸上,幸亏退避及时,没有发生更大的危险,而辘轳如脱缰的野马,飞速旋转,水桶顷刻间坠入深井。虽然撞瘪了一只水桶,所幸人无大碍。现在想起来依然有些后怕。时至今日,外婆脸颊上还留有一个依稀可辨的小凹点儿。
不知哪年哪月,老井忽然间在乡村消失得无影无踪。故乡人早已用上了自来水。打开龙头,一股清亮亮的泉水哗哗流出,做饭洗衣,各随其便。可我却怎么也忘不了故乡那口老井,那样遥远,又那样清晰,那样陌生,又那样亲近,成为我汲取精神力量的源泉。
作者简介:奥翔宇,男,生于2001年,陕西富平人。现就读于西北大学附属中学,文学爱好者。曾在《陕西文学》、《长安学刊》发表散文、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