涝池
作者:奥翔宇
朱熹诗云:“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每当诵读起这首古诗,便不由想起故乡村口那口涝池。
爷爷说,挖涝池是民国时期的事情,在当年算村上最大的工程。那时候生产力非常落后,村上人口也不多,仅仅靠铁锨、镢头、独轮小车和竹筐扁担去完成如此浩大的土方工程。为了生存,为了抵御频频发生的旱灾,乡亲们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硬是挖出一个占地两三亩、深达两三米的大坑。大坑略呈正方形,四角又有弧度,中间最深,四周渐浅。大坑挖成后,又从石川河岸的高崖上取回红土,用水调和并搓成胶泥条,填入大坑底部预先打好的一圈又一圈密密麻麻的孔洞之中,再经过人工反复击打,直至槌平夯实,其作用在于防止池水渗漏。家乡人把这个称作“钉涝池” 。听了爷爷的讲述,我对老辈人的敬重与钦佩之情油然而生:这不正是我们身边的“愚公移山” 吗?
一位水利专家说过,涝池是一个小生态、小景观,是农民看得见的水。在涝池早已淡出人们视野的今天,听到这样的话,觉得特别亲切,特别舒服,因为他说出了乡亲们多年想说的话,也一语道出了涝池的本质含义。
涝池是村庄的水库。
渭北高原素以干旱闻名,被称为“渭北旱腰带” 。水资源的奇缺,更强化了农民人工蓄水的迫切要求,水窖、涝池便应运而生。每年夏季的雷雨天或是秋雨连绵期,正是蓄水的大好时机。由于涝池地势低凹,四面八方的雨水全都汇聚到这里。特别是暴雨骤降,家家户户的雨水哗哗流出,先是在巷道和左邻右舍的雨水汇合,再排入正街,和其它巷道的雨水汇合,然后急不可待地奔涌而出。浑浊的泥水挟裹着树叶流向涝池的进水口。而涝池则显得从容不迫、坦荡大度,以宽阔的胸怀接纳着。入水口还可以看到一点波澜,之后一切归于平静。这时,只有在这时,你才懂得了涝池的意义和价值,对老辈人的智慧和远见佩服有加。
涝池水经过长时间沉淀,早已变得清清亮亮,担回家中,可以饮牲口,喂猪羊,洗洗涮涮,十分方便。虽然村上也有水井,但水井太深,绞水又太辛苦,涝池水便成为最好的补充和替代。
涝池是变化的风景。
春夏是涝池最美的季节。涝池成了乡村的公园。沿涝池行走,满目芳草萋萋,野花灼灼,如同铺设了一层五彩斑斓的地毯。每隔三五步便长有一棵树。长长的柳枝如漂亮的少女,在微风下轻拂水面,翩翩起舞。一嘟噜、一嘟噜的洋槐花洁白如雪,招引得妇女儿童纷至沓来,采摘回去做“焖饭” 。蜜蜂也嘤嘤嗡嗡赶来凑热闹。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涝池那棵百年皂荚树,竟荫护了大半个北岸。皂荚是上好的洗涤剂,纯天然,无污染,又好用。皂荚树依池而立,真是天造地设呢。秋天来临,红彤彤的柿子挂满枝头,金灿灿的玉米扑入眼底,白花花的芦苇随风起伏。尤其到了中秋节前后,月光如水,秋虫唧唧,又是一番景象。冬季,水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鱼儿虾儿不见踪影。涝池好像是一面银色的大镜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不过,春节过后不久,冰雪消融,涝池依然是波光潋滟的一泓碧水。
涝池是女人的领地。
清晨和下午,涝池是最热闹的地方。洗衣服的妇女络绎不绝。她们端一盆衣物被单,急匆匆走近涝池,先占一个好位置。一边洗呀捶呀的,一边家长里短地说个不停。欢笑声、戏谑声、搓衣声、捶布声此起彼伏,组成一曲和谐而有节律的交响。她们洗衣的姿势十分给力。身子蹲伏,袖管高挽,上身前倾,背臀高耸,先用皂荚在衣物上反复涂擦,然后在搓板上揉来搓去,再换用棒槌狠击猛捶,最后将洗净的衣物铺展开来,晾晒到草坪或预先在两树间系好的绳子上。涝池四周五颜六色,极像是服装展览。
涝池是动物的乐园。
有水就有生命。涝池及其周围动物极多,天上飞的、水中游的、地上跑的,应有尽有。
天上飞的,数量最多的是麻雀,它们是本地户;而飞得最快的却是燕子,它们是远方客。这些小精灵,时而掠过水面,时而直冲云天。斑鸠、喜鹊、鹌鹑、黄雀也都是这里的常客。除了飞鸟,还有蜻蜓、蝴蝶之类的昆虫。它们扇动翅膀,飞飞停停,十分悠闲。
地上跑的,除了蚂蚱、蟋蟀之外,还有猫儿狗儿的。它们追逐嬉戏,自得其乐,口渴了便径直走近池水,伸长舌头,“叭唧” 、“叭唧” 地喝上几口。
水中浮游的动物更多,也更为密集。有鱼,有虾,有黄鳝,有泥鳅,还有螃蟹。翕动着一双硬壳儿的是蚌,聚集在一起如墨点的是蝌蚪。一只只青蛙蹲伏水岸,两腮呼扇呼扇地起伏不已。若有行人走过,则“扑嗵”、“扑嗵” 跳入水中。待到没了动静,它们又脚蹬手刨地游回岸边,悄无声息。
随着社会发展,村子周边修了水库,打了机井,农田灌溉再也不用发愁。特别是自来水进入千家万户,涝池似乎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渐渐废弃,直到填平,彻底退出了乡村的舞台。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却总是空落落的。
一天看电视,得知陕西启动了一项乡村生态工程,即涝池修复整治工程,计划在关中恢复涝池上万座。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爷爷。老人家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了菊花瓣儿,连声说道:“这可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大好事儿,得快点办、快点办呀!”
作者简介:奥翔宇,男,生于2001年,陕西富平人。现就读于西北大学附属中学,文学爱好者。曾在《陕西文学》、《长安学刊》发表散文、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