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醒他噤声。

　　过道里，几扇门半开半掩，灯光如泄洪，走廊便不像刚来时那么漆黑了。有含混暧昧的声音从墙后暗涌出来。

　　“柳一驰！柳一驰！”郑阙喊着，声调渐高。

　　“别出声！千万别！”薇薇脸色大变，“我的爷！你看在大妹子的面儿上，闭嘴！这是什么地儿！这些都是什么人！你知道吗？人家在里面搞得正欢实，你敢在外面乱嚷嚷？有人带着刀！”薇薇一急，嗓音不复是吴侬软语，变得粗糙沙哑。

　　薇薇拽拽郑阙的衣服，二人踩着蒙昧的光线，弓腰蹑足，一前一后，泅向走廊另一端。

　　每经过一扇打开的门，郑阙都会伸长脖子，探头进去搜寻。房间布置不一，格局各异，床上用品皆被揉搓成大大小小的漩涡，好似发生过一场鏖战。

　　郑阙越来越急躁，走廊拐弯，现出一间大厅，厅里烟雾缭绕，众生喧哗，茶杯叮当作响，大概是一拨人组团而来，事毕正在休息。

　　“柳一驰！”郑阙岔开双腿立在门口，焦急地大喊一声。

　　满厅登时死寂下来，人们似被点了穴，僵如石像。十来双白亮的眼睛，内容各异，射向郑阙。

　　“大哥！嘿！大哥！”声音从天而降，粗硬得像几根柴棒子，郑阙双臂一麻，被两个纹身猛男狠狠钳住，拖向楼下。

　　“柳一驰！”郑阙挣扎着扭过头，冲着大厅，又喊了一嗓子。随即，一只散发着浓烈胶皮味的黑手套盖过来，他的嘴巴被捂得严严实实，上唇翻起，死死贴在鼻子上。

　　薇薇跟过来，在纹身男的麒麟臂上轻轻拍打着，嬉笑道：“算了，算了啊，松松手，听姐劝，这是姐的人，姐保证他闭嘴。”

　　黑手套指向薇薇，在她印堂处停留几秒，薇薇浅浅笑着，身形扭动如鳗鱼。终于，两壮男松开郑阙，抬腿离去。刚迈出几步，其中一个忽然停下，回身指指郑阙，冲薇薇问：“这货，吐血那伙儿的？”

　　“吐血？”薇薇愣了一下，“谁吐血？没有啊！”

　　纹身男迟疑一秒，面带疑惑，缓缓转身，摇摇晃晃离去。

　　郑阙终于回过味来，是不是他俩出事了？他回忆起房间外传来的那阵杂沓脚步，顿时心跳如烈马奋蹄。他甩开薇薇，大步跨下楼梯，在黑暗里跌跌撞撞，东绕西绕，不得章法，如同仓皇的蛇在袋中寻找出口，最后竟跨进一间放满拖把和簸箕的三角形房间，从“江湖”前台大厅楼梯下的暗门钻了出来。

　　“柳一驰呢？”郑阙呼呼直喘，扯住一个男服务生的手腕。

　　“你说嘛呢？柳一驰是谁？”男服务生吓了一跳，大惑不解，挣开郑阙。

　　“哦，”旁边一个女服务员对郑阙还有印象，半睁着眼，淡淡说，“吐血，喷了一地。胃出血吧大概。”

　　“对对。哎哟那血块子，跟烂番茄似的。”男服务生对上了号，接茬道。

　　“人呢？”郑阙身形摇晃，如大厦将倾。

　　“医院去了？不知道，反正是出去了。”女服务员朝门外努努嘴，大耳环摆动了几下。

　　“拽出去的，半抬半拽吧。”男服务生一边补充，一边低头耐心打磨小拇指的指甲。

　　郑阙冲向大门，又突然折返回来：“那，尚红孩呢？他哪去了？他送柳一驰去医院了？”

　　“呵呵呵！”二人睡意渐消，对视一眼，笑起来，“谁是柳一驰？谁是尚红孩，我们怎么知道？反正有个人吐血了。”

　　“到底谁吐血了啊？”郑阙带着哭腔。

　　“血乎拉碴的，满脸糊着血，嘴巴冒血泡，头发都打绺了，耳朵眼里也是两勺子血块，一身酒臭，还光着屌，谁他妈看得清楚！”男服务员把指甲钳拍到桌面上，不满地望着郑阙。

　　“你是不是光顾着瞅他的大屌了？”女服务员笑道。

　　“难不成我还给他放腿上，拿热毛巾揩净了细细瞧啊？”男服务员牙尖嘴利，嗓音尖细，似笑非笑，细长的脖子呈S型。他的头顶，端坐着肥胖的财神爷，一炉香袅袅升起，氤氲在空中。大厅灯光大部分已关掉。瀑布的泵断了电。塑胶假山已晾干一半，变成浅色。木阶栏杆上搭着一条滴水的内裤。金刚鹦鹉在狭窄的笼子里烦躁地啃着自己的尾巴。热带丛林犹如遭受过一场天火，变成黑魆魆一片废墟。

　　郑阙感到全世界都在隆隆作响，他手脚并用，冲出门外。

　　一阵清冽袭来，宛如脱胎换骨。

　　已是后半夜，大雾浓稠得让人步履维艰。一团团雾气，仿佛浸透了冷水的棉花，不容分说，呼地一下，把郑阙吞噬进腹中。

　　郑阙在街上疾行，四周浓白如奶，只能看到脚下两米见方的花岗岩地面。

　　遥远之处，大钟响了三声，余音渗进雾里，如雪落荒山，仿若来自天庭。

　　一种情绪升起，如浸透墨汁的毛笔伸入瓷缸，漫漶弥散。

　　郑阙忽然想起，该让薇薇替自己问问，他们去哪家医院了，说不定能打听出来。

　　他急忙返身，踉跄几步，沿着一间间门脸，依次寻回去，却怎么也找不到“江湖”的入口。

　　整条街保持着冷硬的缄默，在流窜的雾气中讳莫如深。

　　他甚至怀疑，这一切，是否真的发生过。

　　作者简介：

　　阿英，河北人，硕士，高校教师。有小说及诗歌见《十月》、《大西北诗人》、《河洛潮》等刊物。获第三季“见诗如面”同题诗赛第三名，在巩义杜甫国际诗歌大赛获奖等，作品入选《星星》副刊诗集《蓝色的耳朵》等。

“江湖”中的“荡漾”

——谈阿英及其小说《江湖行》《荡漾》

李欢欢[1]

　　摘 要：作家是现实的，也是理想的。阿英似乎更愿意承认前者，在《江湖行》与《荡漾》中，阿英以自己的现实生活为创作背景，再虚构一些必要的情节，为我们展示了一场“逐利”的盛宴。写作是连接阿英与生活的中介，最现实的生活就是阿英最源源不断的活素材，生活侵袭阿英，阿英记录生活，他与生活相互体认，这种互相敞开的姿态使我们能进一步接近生活的本质。

　　关键词：阿英；《江湖行》；《荡漾》；逐利

　　生活对每一个人都是敞开的，写作亦如是。但我们从未能准确概括生活与自己的关系，有时候，我们误判生活，有时候，生活误判我们。生活的多种可能性总是出乎意料地荡漾在每一个个体心中。对大多数人来说，我们与生活的关系，就像一个年轻人与未婚妻的关系，各种滋味耐人寻味。作家呢？生活应是连接她和写作的中介，从熟悉的生活经验出发，写到一定程度，有了新的发现和思考，从写作中审视生活更不为人知或被人有意忽略的部分，这大抵是贾平凹所谈的人生与写作的三种境界：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一、阿英与写作

　　阿英是一个十分平凡的普通人，他有着不太出色的写作才华，有着不为人知的生活经历。我一开头就这样“贬”阿英，内心是有几分不安的，毕竟损人不是我的特长，而且如此“损人”也不利己。我如此妄言，大抵是想起“高处不胜寒”，“一个平凡的普通人”可能是对一个人生活状态的最好概括。

　　阿英的简介如此写到：阿英，河北人，硕士，高校教师。短短十一个字透露出的信息绝非三言两语可以讲得清。首先，这是一个“虚拟”与“真实”相交融的简介。阿英是谁？这个名字一听就知道不是真名，现代社会严格的户籍管理制度怎能容忍“阿英”这样的名字存在，这是一个没有揭示“父姓”的笔名，它剥落了个体与家族的密切联系。“阿英”模糊着我们的认知，但我们不可否认，阿英确实是这个社会存在的个体，紧跟其后的“河北人”也迅速体认着“阿英”的真实存在。其次，这是一个“过去”与“现在”相交融的简介。“硕士”这个笼统的词语确认着阿英的教育背景，在当今社会，这是一个不高不低的学历，给人一种高不成低不就的可怜状。“高校教师”则是阿英如今在社会中的身份与地位。“过去”与“现在”两种时态同时出现，未来呢？未来是一种将来式，现在定义“未来”似乎是一种监禁，一种犯法，未来只能在想象中发生。

阿英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呢？阿英本人又是如何体认未来呢？在创作谈中，阿英向我们泄漏了他对未来的一种描述，这种不经意间的泄漏也是阿英对写作态度的一种呈现和揭示。“文学像一种顽固的病毒，自从感染了我，就潜伏在肌体内，再也不曾离开。”文学与阿英的关系存在于过去，也发生在未来，一旦发生，就不再离开。文学是阿英不可抹杀的江湖，它在阿英的心中荡漾，时隐时现，但又从未离去。“我时常陷入怀疑：自己是否适合写作。”阿英对很多场景缺乏切实的体验，经验匮乏堆积起来的无助感一定深深打击过他，这种打击带给他的唯一后果就是自身陷入无限循环的怀疑中，怀疑自己的能力，怀疑生活，怀疑对世界的体验方式。“为了避免与别人打一个招呼，宁愿绕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