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文学》主编李培战按:在我和曹谷溪老师的交往中,曹老询问最多的人便是王琪玖教授了。大概微信上问过我两次,当面提及过两次。曹老说,听说王琪玖在西安发展得很好,是个真心爱文学,有真本事的人。曹老让我转告王琪玖老师,说他一直很关心、很牵挂他。而当我将这一信息告知王琪玖教授后,王老师激动万分,一个劲说,曹老是扶他上“战马”的人,对曹老当年对他在写作上的扶持与奖掖表示出深深的敬意。他说,曹老是他见过的最好的导师般的文学领路人。王琪玖在延安工作了十二年,在此期间,与曹老有过无数次文学上的交往。两人究竟有何超乎寻常的交往?请让我们走进王琪玖教授的这篇回忆录里......
野苜蓿花开
◉王琪玖
前些日子,《天人文学》平台主编李培战发来微信,说是他在延安拜访了曹谷溪曹老,曹老于是就问起了有个富平人叫王琪玖,以前在延安师范学校工作过,他认识不认识。李培战与我在2018年10月8日的富平作家作品讨论会上有过一面之交,后来又在《天人文学》平台上发过我的几篇旧作,所以,他说,认识认识,还是网友呢!于是,曹老就跟他谈起了我与他的往事。
啊!曹老!分别二十多年了,他还没有忘记我!同样,我又何曾忘记过他!他和高建群、梅绍静等人,都是扶我“上战马”的人啊!
这话儿说来挺长,还是让我从我在延安师范学校的教书生活说起吧!
1983年,刚刚大学毕业的王琪玖老师
就在我们住进小窑院不久,我就走上了延安师范学校的讲台。
我带的是八三级七班和八班的《阅读和写作》课。
八三级七班和八班是民教班。民教班,顾名思义,就是从民办教师中招收来的,所以学生龄参差,有的已经快五十岁了,有的才二十多岁。其次,是文化程度参差,有的是高中毕业,有的是初中毕业;再次是参加工作时间也很参差,有的是十几二十年的老民教,有的是当民教才三五年。那时,从延安师范学校毕业后,虽然民办教师的去向仍然是“哪里来的哪里去”,但其身份就成了正式的公办教师了!另一个,那时候正是“向四人帮讨回青春”和“向四个现代化进军”口号响彻云霄,“知识就是力量”“知识改变命运”信念深入人心的时代,所以,无论是教师和学生,对教,对学都是十二万分的认真。我记得,我上的第一课是郭沫若的《石榴》,备课时,我对课文中的生字,是逢疑必查,而且,我用的工具书,就是我在大学时节衣缩食购买的《辞源》和《辞海》,还有许慎的《说文解字》,比如对那个形容石榴成熟时的词“金壘”,我就很是下了功夫,甲古文、金文、小篆、隶体,以及这个字的本义,引申义,比喻的妙处,郭沫若对甲骨文的研究,以及写过的《女神》等等,就写了洋洋一两千字!上课的时候,仅这一个字,就讲了一二十分钟,把学生唬得一愣一愣的,下了课,学生们都感叹地说:“哎呀,王老师年龄不大大,学问可深哩!”
其实,大家都不知道,我之所以这么认真,一是对教学充满热情,二是对这些学生充满“恐惧”——他们都是从教学一线上来的,我不拿出些“真本事”,怎么能镇得住!实际上,我还是有点炫燿的成份在里面。然而,也正是因为我第一课的成功,让这两个班的学生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在课堂上,一个个听我讲课,除了记笔记,没有人有一点点其它动作,认真得令我感动。我自己呢,也是真的把备课讲课,批改学生作文当做一件很神圣的事,一点儿也不肯马虎。对学生,无论是年龄大的小的,男的或者女的,都是一样样的,逢问必答,绝不厌烦。特别是那些撵到我窑洞里问问题的同学,更是热情接待,极为耐心,倒水递烟,甚至留饭。也正因如此,学生们对我非常尊敬,也以我是他们的语文老师为荣,四处夸说。一时间,我在学校里竟然有了一点点小名声,同事们也对我另眼相看起来。
其实,真正让我在学生和老师中间立起“有学问”形象的,是我发表在《延安日报》上的散文诗《野苜蓿花开》:
野苜蓿花开了
一
野苜蓿花开了。
康宁苍郁的凤凰山腰里,葡萄红酒知心的话,围定大学里分来的关中娃。
那是富丽而又深情的山、原的握手,
那是理想抽发的青枝绿叶——又一架拓垦山地和贫穷的犁!
二
野苜蓿花开了。
挂满沙果和山葡萄串的山沟沟上,秋风荡起了一朵朵紫红色的云。
那是浑厚而又俊美的山地的梦,
那是娩出金秋的汗珠——飘扬着幸福和笑语的旗!
这首散文诗不长,但她的确凝结着我对延安,对延安人的敬爱,以及自己愿意把青春献给延安的纯真的愿望。她的灵感,是由我来到延安短短的十几天的亲身感受激发,她是我当时情感的真实抒写。
这首散文诗,以及紧随其后我的《站在延安岸边的柳荫里》《黄风吹来的歌》等散文诗和诗歌发表以后,在学校里引起了老师和学生们的关注,也引起了延安文艺界一些作家和诗人们的关注。
关注我的诸多人中,就有曹谷溪。
四十岁出头的曹谷溪老师
那时,曹谷溪刚四十出头,留个陕北人不常见的大背头,黑框眼镜背后,是一双粗重黑亮的星眸剑眉,身材胖瘦适中,穿一件大地牌的灰白色风长风衣,神采奕奕。后来,我只要说起神采奕奕这个词,脑海里就会闪过他当年的影子。曹谷溪当时是延安地区文联《延安文学》的主编。延安文联座落在风景如画的凤凰山脚下,它的紧邻是凤凰山革命旧址,但那时的延安文联并不气派,只有长长的一排红砖水泥顶平房。曹谷溪的办公室很好找,刚一进文联大门稍向里走就是。我已经忘记我与他是如何相识的,只记得第一次见面是在他那间堆满报刊杂志的办公室里,听着他那鼻音很重但又很好听的浑厚的陕北话,看着他忙着洗杯沏茶,我进门时的忐忑,还有对名人的那的一丝敬畏悄然而逝,心里涌起的是一股沐浴春阳般的暖意。那个时候,我在延安人地两生,曹谷溪炉火般的热情,让我有如坐在家乡熟人家的炕头上,跟村里的大哥拉话的感觉。那次交淡了些什么,我记不起来了,但我记得,那次他很是郑重地在他那本窄窄的薄薄的《第一万零一次希望》诗集上给我写下了他的名字,他用的钢笔粗大,字的笔画刚劲有力,就像陕北汉子在山坡上用镢头挖地,一笔笔力透纸背。但给我以强烈震憾的,是他诗集中的这么几句:
受过伤的日子
变得聪明,
连石头也学会了
思考——
是战士,就披上铠甲;
要远行,切记把鞋带系牢!
我当时感觉,这诗就是给我写的!
在这之后,我和谷溪就有了来往。
这年冬天,由他介绍,我参加了延安文联第一次代表大会。大会在延安宾馆举行,非常隆重,在那次会上,我认识了延安文艺界的很多名人,比如黑振东、师银笙、浏阳河、杨明春、斐积荣、高原、史小溪、高建群等等。由于我当时只是和谷溪比较熟,所以会里会外,我都跟着他,他真是热诚啊!见到每一个人,跟人家寒暄几句,紧接着就有意地把我往出推:“这是个好小伙子,文章写得那叫一个好!”哎呀,我只写过几首短短的散文诗,哪叫一个什么好呀!可是,谷溪却把我夸成了一朵花,我既脸热心跳,又十分享受这溢美之词,我当然能感到,这是谷溪对我的奖掖与提携啊!——从此,延安文学界的大门为我豁然洞开,我开始正式踏入了文艺界,踏上了文学之途!也可以这么说,是谷溪扶我上“战马”,把我推上了文学之路!
王琪玖(右)与李培战在“富平文学现象”研讨会上
说着谷溪,连带着,我又想起了师银笙和高建群。
师银笙个子不高,胖胖的,头发乌黑,眼亮如星,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我以前看过他的诗和散文,都是讴歌延安的,文字朴实而感情深沉,所以,我认为他是延安人,诧异他竟能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宜川县人,一九六四年毕业于延安师范学校,在学校时就在《人民文学》上发表过《南泥湾来客》,怪不得呢!我跟他的相识,缘于我在《延安日报》不断发表的几篇小诗。我刚来延安,对陌生而又神秘的延安充满了好奇,从未有过的新奇之感,再加上延安神圣的既往,激活了我搁置已久的创作冲动。我那时虽然不敢说诗兴大发,灵感泉涌,但的确日日所思都与创作有关。那会儿,我频频向《延安日报》投稿,《延安日报》也频频刊出。记得好像一九八三年冬天吧,延安地区文联召开代表大会,谷溪推荐我参加,在那次会上,我见到了师银笙、浏阳河、高建群等与谷溪齐名,活跃在延安和陕西文坛上的大腕级的散文大家和诗人,这些大家的作品,我上初中,高中时就读过,他们是我心中的文学偶像,见了他们,那个荣幸感啊,真是没法儿描述。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些令我仰望的人,对我非常客气,不但跟我亲切地握手,问寒问暖,竟然还都能记得我发表在《延安日报》上的那点儿小作品,这真的使我受宠若惊。不过,他们都是会上的忙人,熟人也很多,跟我的交谈不是很多,我跟师银笙,高建群比较密切的交往,比较深入的交谈,是会后在他们的办公室。
啊,三十五六年过去了,我已经记不清我和师银笙第一次见面时都说些什么了,我只记得他握我的手,绵绵的,热乎乎的;他看我的眼睛,是父辈那样的微笑着的,阳光般温暖的,他给我说话的语速,不疾不徐,充满真诚的关爱……啊,我多么幸运!我多么怀恋!
我记得是师银笙把我引到高建群的办公室的。高建群那时也就三十出头吧,矮矮的,胖胖的,黑黑的,一双关中人不多见的“毛眼眼”不大却黑亮如漆。他的办公室在报社大院薄壳楼东北角的二层,刚上楼一转弯就到。我记得编辑部里那时就他一个人,屋子里烧着葫芦形的大肚子火炉子,上面的大铝壶里冒着腾腾水汽。高建群热情地握着我的手,连连说,大才子大才子,把我窘得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那天,谈了些什么,我记不得了,我现在只能记得的是,高建群对我的那首拟古乐府《杜甫川行》很是欣赏,他还用略带沙哑的低嗓音一字一句的随口念道:
杜甫川,杜甫川,
冬日寂寞人迹罕。
古槐落暮鸦,瘦柏生寒烟。
……
啊,对于一个刚出大学校门的青年,有比谁能记得住,念得出他的诗作更自豪更兴奋的事儿吗?
此后,我记得大概是一九八四年夏天吧,延安文联和延安日报社组织过一次去宜川壶口瀑布的采风活动,参加的人有谷溪、浏阳河、高建群、杨葆铭、胡香,强婷婷,赵伯涛,白玉奇、苏世胜、李延军等人。晚上,大家聚在壶口瀑布边上,一起割“疙针”(枣刺),燃烧篝火,喝着啤酒,谈诗论文,还有人即兴唱着陕北“酸曲”……说实在话,我从来没有参加过这种山野风味十足的文学活动,对一切都感到十分新奇,听着耳畔壶口瀑布那低沉地轰响,看着那一张张被篝火闪映着的激情洋溢的脸庞,我的心情激动,精神亢奋,啊!我就像一个离家很久的孩子,回到了自己想像了无数遍的家一样,嘴里喝着啤酒,听着兄弟姐妹唱歌,心里开着花儿……
王琪玖 ,陕西省富平县人,1955年生,中共西安市委党校学报编辑部主任、教授,《西安社会科学》主编,《长安学刊》主编,《西安干部教育》报执行副主编,中国解放区文学研究会会员、中国散文诗研究会会员、陕西省杂文学会会员、陕西省写作学会理事、西安市地名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著有《大秦帝国的崛起》《沐惠村纪事》《紫气千寻落楼观》等十二部,在《学习时报》《名作欣赏》等报刊发表论文一百多篇。
附:
李培战:拜访著名诗人曹谷溪(点击阅读)
李培战:再访著名诗人曹谷溪(点击阅读)
李培战:三访著名诗人曹谷溪(点击阅读)
李培战:三访著名诗人曹谷溪引发热议之老师回信和网友留言(点击阅读)
责任编辑:祁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