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益民为母亲画的肖像
遥祭母亲
作者|党益民
妈妈，西藏下雪啦
您那里下了吗？
西藏的雪很大啊
被寒风大把大把地抛撒
仿佛千万个卓玛
凌空抛下无数洁白的哈达
妈妈您可知道
这是高原最圣洁的表达
满天飞舞的雪啊
每一片都闪动着晶莹的泪花
那是儿子千万个悔恨与牵挂
妈妈，您在天堂看见吗？
坚强隐忍的妈妈
十年前您病了
没说过一句痛苦埋怨的话
您把苦根深埋在微笑之下
三年前您走了
就把忧伤种在了我沧桑的面颊
从此，我的天空不再晴朗
即使日出也会有泪雨飘洒
妈妈，您病了
我回家还能搂着糊涂的您
亲亲地叫一声“妈”
妈妈，您走了
我想再叫一声“妈”
这个世界上
再也不会有人应答
妈妈，您走的那天清早
让八十岁的父亲帮您洗了澡
换上了我寄去的那件新棉袄
您对父亲嘟囔说：
打电话叫娃回来吧
我想娃啦……
父亲没有在意您的话
以为您跟往常一样糊涂唠叨
可怜的妈妈
您就这样遗憾地走了
一步三回头啊
恋恋不舍地跨过了阴阳桥
冬雨淋湿的桥下
流淌着您思儿的泪水
通往天堂的路上
洒满您一生的慈悲与辛劳
天堂里的妈妈
今天是您的忌日
村里人最看重的三周年祭日
可我却不能回家
在您的坟前磕头烧香
我只能朝着故乡的方向
长跪在西藏的雪地上
向您祭拜，请您原谅
有人可能会说我不孝
但是妈妈我知道
您不会怨我
母子连心，您最懂我
当兵临走时您对我说：
别想家
别牵挂妈妈
你干出了名堂
妈妈脸上才有光
妈妈吃糠咽菜也觉得香！
百善孝为先
忠孝两难全
什么是孝？
您说：顺就是孝！
什么是顺？
您说：听妈的话
当一个好兵！
儿子始终牢记您的话
爬冰卧雪
九死一生
边关明月可以作证！
父亲说，每次接到军功章
您都会流着泪说：
这是娃用命换来的啊
娃没有辜负我
娃是一个好兵！
离家三十六年
儿子陪您的时间加起来
还不到两年
您的思念被岁月越拉越长
无言的母爱里
闪烁着期盼的泪光
儿子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看您
转眼您已白发苍苍
只有那十三枚军功章
默默地陪伴在您的身旁……
勤劳俭朴的妈妈
小时候家里经济紧张
为了我们姊妹四个能进学堂
您整夜整夜地给人缝衣裳
一件衣裳只挣五毛钱
可那针针线线里
分明缝进了您望子成龙的梦想！
寒冬腊月，煤油灯下
您踩着那架老掉牙的缝纫机
不停地忙呀忙
门槛下钻进来的寒风
吹得您手脚如冰
疲劳不堪的您一丢盹
无情的钢针洞穿了食指
珍珠般的鲜血无声滚落
染红了启明星的眼睛
染红了村东树梢上的黎明
您咬着手指
硬是一声没吭
那时，我们正躺在热炕上
做着温馨的梦……
十年前的那个春节
父亲突然打来电话说
您糊涂了
谁也不认识了
却一遍遍呼唤我的名字
问我回来了没有
可怜的妈妈，这都怪我啊
听说我要回家过年
您高兴得彻夜不眠
早早拆洗了被褥
早早磨好了白面
早早蒸好了馒头
早早打扫了房间
可我突然接到了命令
不能兑现我给您的诺言
可怜的妈妈
您站在村头那棵老槐树下
朝着儿子回来的方向
固执地翘首张望
一连三天啊
您把自己站成了一棵枯树
在寒峭朔风中瑟瑟颤抖
三十晚上的鞭炮声
把您从痴迷中惊醒
您轻叹一声
踉踉跄跄朝家走
一步又一步
踩碎了巷道里的欢闹
也踩碎了自己空寂的心
那个大年三十的晚上
您的泪水一直找不到堤口
只能倒流进胸腔
无处倾泄的失望与悲伤
在您的心里掀起狂涛巨浪
从此，您变得痴呆颠狂
妈妈，您糊涂了
却为何每天都要看天气预报
而且只盯着儿子驻守的地方？
妈妈，您糊涂了
却为何见到久别的儿子
死死拉着手不放
呆滞的眼里闪着斑斑泪光？
您已经忘记了儿子的名字
却为何还记得儿子的模样？
妈妈，您糊涂了
却为何在儿子离开时
您会从后面抱住儿子的腰
一步步挪向门口
一声声哀求：
别走，别走……
妈妈，神智不清的您啊
那时可怜得像个孩子
让儿子泪水长流，寸断肝肠
可是妈妈，军令如山啊
儿子只能丢下孤独的您
奔向军号响起的地方……
善良仁慈的妈妈
您常教育我们说：
做事要吃苦
做人要吃亏
做官要干净
欠啥也别欠良心账！
您还说：
众人里面有能人
众人嘴里出圣人
不要看不起别人
更不要欺负穷人
能帮人时多帮人
能饶人处且饶人
这些话
己经成为我们的家训
我们将永远铭记在心上！
如今，儿子已鬓染白霜
我们在离天最近的地方
将自己站成了钢铁诗行
为天下所有的妈妈放哨站岗！
天堂里的妈妈
漫天浩雪
是儿子向您的献祭
长风呼号
是儿子哭您的悲声
儿子驻守在高原边疆
将忠诚与使命
镌刻在圣洁的冰峰之上！
安息吧，妈妈
这里是离天最近的地方
儿子已经感受到了您慈爱的目光……
选自《陕西文学》杂志2019年第1期
党益民，陕西富平人，诉讼法学研究生，武警少将。2次荣立二等功，11次荣立三等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六所高校客座教授。出版长篇小说《喧嚣荒原》《一路格桑花》《石羊里的西夏》《阿宫》《父亲的雪山，母亲的河》《根据地》《雪祭》、长篇报告文学《用胸膛行走西藏》《守望天山》等10余部文学著作。《一路格桑花》改编成20集电视连续剧，在央视一套黄金时段播出；《守望天山》改编成电影和歌剧。作品曾获全军文艺新作品一等奖、《中国作家》年度大奖、北京文学奖、徐迟文学奖、柳青文学奖、鲁迅文学奖、“五个一工程”奖等多种奖项，部分作品在港台出版、被译介到国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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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祁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