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想起母亲忙碌的身影,日渐消瘦的膀臂,明显苍老的脸庞,我不禁要头涔涔而泪潸潸了。
母亲已是年过花甲之人了,但她却依旧像年轻时那样,为了我们这个家而永不懈怠,日夜不停地操劳着。我们姊妹三个时常劝她说:“忙碌了一辈子,总该歇下来了吧。‘儿女自有儿女的福’,不要替我们操劳了。”可母亲却微微地一笑,说:“能歇下时自然就歇下了,趁着现在我身子骨硬朗,还能为你们帮衬着,怎好甘心歇下呢?”你看,母亲就是这样一个好强的人,总不服老,总认为自己能做的事还很多,谁如果说母亲老了,这无疑对她就是一种无情的伤害。的确,在我的心目中母亲从来没有老过,她永远是那么年轻,永远是那么勤劳,永远是那么能干。
早在三十多年前的生产队里,母亲就多次被评为村里、乡上的“劳动模范”和“先进个人”,至今,我家保存的一个带盖的特大号搪瓷缸子就是她当年获得的奖励,也是母亲光荣历史的见证。待到农村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母亲的信心就更大了,干劲就更足了,在那个地里什么劳动都要靠双手刨挖的年代,母亲常常身体力行,带领我们全家人起早贪黑地劳作,她的心劲很大,时常恨不得一块地能当两块地用,恨不得一年能打上四料的粮食,可惜我们渭北旱塬一年只收两料庄稼。她从不肯错过每个播种的季节,不是种玉米、小麦,就是栽辣椒、栽红薯、栽蒜,或种土豆、种豆子、种萝卜,有时候还挑着担子去邻村卖葱,或者收鸡蛋。反正,母亲一年四季闲不下,每天从早忙到晚。直到现在,我们姊妹几个回想起来也要翘起大拇指对母亲啧啧称赞一番了。
每到割麦时节,五黄六月,酷热难耐,我们时常畏首畏尾,不敢顶着烈日下地。此时,年富力强的母亲却毫不畏惧,她让我们姊妹仨在地头树荫下凉一会,她却头戴一顶草帽,脖子上搭一条毛巾,手握一把镰刀,满脸笑容地向着金黄的麦子走去。那时,烈日当空,地里没有一丝风,麦田上不断蒸腾着一股股热气,如果把当时的麦地比作大蒸笼一点都不为过。就这样,一顶草帽似乎就是母亲最好的庇护。你看,母亲弯下腰,左手轻轻扶着麦子,右手中的镰刀在她面前翩然飞舞,眼前那些金灿灿的麦子似乎突然变得乖巧起来,顺势一片片倒在母亲的怀里。母亲一边割,一边向前慢慢移动,等到麦子聚拢成一合抱时,母亲从中抽出两把来,娴熟地在手中打个结,随之把它们绾成一条“腰带”,接着,用“腰带”把麦子们扎成一个捆,这时,一个硕大的麦捆就站立在母亲的身后了。母亲之所以割麦子这样快,是因为母亲使用了称之为“撒镰”的技法。这种割法要手脚并用,协调运动,方可安全有速,如果协调能力差,手上没力气是很难做到的,弄不好,不是伤了手,就是割破脚。等到母亲在麦地里割通一条小路之后,我们全家人才一字摆开,从这边地头一起割起。但往往是,不大一会儿,母亲又已经从麦田的这头割到那头去了,而我们却还在地中间晃悠着呢。抬头看着母亲渐割渐远的背影,真叫人望尘莫及,钦佩不已。无论是地里割麦,还是麦场上摞摞子(搭草垛)、扬场(给麦子戗风),母亲样样都是行家里手。不光是我们家的麦草垛由母亲搭,邻里搭草垛时都要请母亲过去帮忙。因为母亲搭建的草垛又大又结实,顺风顺水,往往可以安全使用到来年,不像有些人家的草垛,一下大雨,草垛就塌陷了,雨水不停地灌进去,过不了一个雨季麦草就全腐烂了。正因为母亲样样农活都是行家里手,又肯乐于助人,村里的男人女人无不夸赞母亲,称赞母亲是世间少有的女能人。
1982年,改革的春风吹遍了三秦大地,母亲听说农村人也可以进城务工了,她便瞅准了摆摊卖面皮的生意。从此,寒暑不避,风雨无阻,一干就是整整十八年。这十八年里,母亲没有睡过一次长明觉,她每天回家都已是晚上9点、10点了,第二天4点多钟又要起床蒸面皮。母亲每早起床后没有一丝歇息的时间,先是帮父亲过滤面水(即淀粉),然后和父亲换着蒸面皮。面水是父亲昨天下午已经洗好的,经过一夜的沉淀便生成了淀粉,凌晨,父亲和母亲抬起大铝盆过滤掉上面的清水,只留下盆底的淀粉液,淀粉液在倒入蒸锣之前一定要搅拌均匀,这样,蒸出的面皮才软硬合适,薄厚均匀。冬季在灶台前忙乎倒也暖和,可是一到夏天,那份罪就不好受了。你想,烘烤了大半个早晨的灶房简直成了一个大蒸笼,可想而知,父亲和母亲要蒸五六十张面皮,在大盆、锅台和案板之间来回走动,反复不停地蹲下,起来,弯腰,舀面水,盖锅盖,揭面皮,在蒸锣里抹油,在灶膛里搭煤等等,他们仿佛一只只陀螺旋转不已,灶房里、锅台上不知要洒下多少汗水呀。两大盆的淀粉需要两个多小时才能蒸完,两蒸锣的面筋搭上笼需要蒸半小时,当面筋蒸熟后,天也大亮了。接着,母亲在自行车后座上绑好一筐的面皮,装上一桶炝熟了的油辣子和一罐捣烂的蒜泥,然后,把它们牢牢地系在自行车车梁上,等这一切忙完之后,也顾不得吃早饭便骑上自行车赶往15里外的县城。由于母亲做的蒸面皮薄、光、亮、筋道,加入佐料调配之后,入口醇香,回味悠长。很快,母亲的蒸面皮在县城就卖出了名气,只要她的摊子一摆开,顾客们便络绎不绝。
母亲去城里来回要经过一段虢凤坡,虢凤坡长约5里,坡面陡立,母亲早上骑着车下去,晚上又推着车上来。在曲折漫长的虢凤坡上,不知留下了母亲多少跋涉的足迹,洒下了母亲多少辛劳的汗水。十八年如一日,母亲骑着自行车常年奔波于农村和县城之间,一辆永久牌自行车和一辆凤凰牌自行车都经不住鞍马劳顿而先后寿终就寝了,可母亲依旧风里来雨里去,数十年如一日,把生意做得红红火火,蒸蒸日上。用邻居的话说,母亲走过的路都已经超过二万五千里长征了,细细一算,果真如此,这怎不叫人惊叹不已呢?
皇天不负有心人,母亲的勤劳终于换来了我家的富裕生活。1995年,在几年前才翻新过的三间厦房旁,我家又新建起一座三层高的楼房,房内铺上了鲜亮的地砖,房外贴上了洁白的瓷砖,这样的楼房在村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这时,母亲又成了全村的致富模范。
时间如白驹过隙,再一晃三年过去了,姐姐出嫁了,我做了一名教师,弟弟学厨师也手艺有成。母亲看弟弟的手艺的确也练得不错了,才最终放弃自己多年来苦心经营的老本行,为弟弟在城里开了一家不小的饭店。如今,弟弟的饭店在母亲的照料下日渐兴旺,我们姐弟仨陆续都已成家立业,过上了不错的日子,母亲大可高枕无忧,放心歇下,安享晚年了。然而,母亲却仍旧没有歇下来的意思。用她的话说:“只要我干活就觉得舒坦,病也没了,如果哪天歇下来,反倒觉得浑身是病不舒坦,与其这样,还不如让我继续干着。”唉,我们怎好再说什么呢,只要她老人家身体好,心情好,我们就放心了。
不做生意的母亲在家始终闲不住。这不,几年前,母亲通过农村信用合作社提供给农民的小额贷款,在自家地里又建起了一座小规模的养猪场,和父亲一起干起了饲养母猪的养殖业,从此,母亲大刀阔斧地开始了她人生的第二次创业历程。说实在的,母亲完全有理由歇下来,她一生含辛茹苦的积蓄总能让她过一个衣食无忧的晚年,可母亲却从没这样想过。我们也心知肚明母亲为什么仍然坚持着往日的操劳,只因为,目前的我们还没能做到让母亲完全满意、完全放心的地步,为此,我感到了深深地自责与惭愧。
母亲倾其一生对儿女的付出让我们姐弟仨有目共睹,备受感动。先是姐姐和姐夫前几年要做服装生意,是母亲时常雪中送炭,给予了姐姐诸多应急的周转资金,才有了生意的日益兴旺。再是弟弟开饭店,若没有一个殷实的家底,恐怕饭店也很难说要开就开吧。现在,母亲最放心不下的又是我,一个成了家,又做了父亲的人,虽说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但一直买不起房子,居无定所,这怎能不让母亲日日惦记,时时牵挂呢?唉!母亲其实总可以完全歇下来的,可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我们,她老人家怎能坦然地说歇就歇呢?我们总要劝母亲歇下来的,一是为母亲的身体担忧,毕竟她的一生比别人劳苦得多;二是也让我们能为她尽尽孝道,让母亲能活几天轻松自在的好日子,别再那么辛苦了。可仔细想想,母亲会心甘情愿地就此歇下吗?她怎能不盼着儿女们个个过得幸福,人人过得快乐呢?毋庸置疑,从我们降世为人的那一天起,母亲何尝不是打心眼里以儿女之乐为乐,以儿女之福为福呢?这样的爱,怎不让做儿女的感念至深,感激至切呢!
可怜天下父母心!“父母的心在儿女,儿女的心在外头。”而今的我,也为人夫、人父了,在岁月的磨砺中才渐渐懂得了父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儿女的道理。“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母亲,您为儿女操劳了一生,把长阔高深的爱无私地献给了儿女,做儿女的我们该拿什么献给您——我们平凡又伟大的母亲呢?!也许,儿子只有像母亲那样,一生诚诚实实地劳动,端端正正地做人,才聊以慰藉和孝敬您老人家吧!
作者:吴利强,曾用笔名田园、青叶、春云时雨,系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会员、陕西省散文学会会员、宝鸡市作协会员、宝鸡市职工作协会员、宝鸡市杂文散文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中国文化报》《中国教育报》《散文选刊》《教师博览》《教师报》《华商报》《西安晚报》和《宝鸡日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