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麦场南面,有一口老井。那口井经历了多少年的岁月沧桑,没人考证。
老井不大,井口由四块青石板铺成,方约三尺,井深约两三丈。井沿矗立着几根粗壮的圆木,打水的辘轳便结实地捆绑在几根木头上。老井的周围有几棵半搂子粗的柳树,每到春夏秋季,柳荫匝地、小鸟翔集,为老井平添了独特的风韵。井的东南边是生产队的小菜园,西边有一座豆腐房。
黎明时分,生产队上工的铃声还没敲响,村道里就传来了吱吱呀呀的挑水声。这时,沉寂了一夜的老井边便热闹起来。人们自觉地把水桶排成一行,按先来后到的顺序吊水。胆大的人,撒手放开辘轳,让水桶自然坠入井底,打满水便伴着辘轳吱呀吱呀的欢叫声,很快地吊上来。胆小的、技术不熟练的,只好一圈一圈地倒转着辘轳把,等水桶盛满水,然后又一圈一圈地顺转着把水桶吊上来。
这时,等待吊水的男人们也不会闲着,他们有的坐在扁担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有的站着,开着玩笑,说着亵语。那些爽朗无忌的笑声,惊动了栖息在柳树上的鸟儿,震落了柳叶上的晨露。
就是故乡的黎明,男人们挑着一桶桶水,迈着坚实的脚步往回走,把一个个踏实的日子从井台挑到了家里;女人们开始在家中扫地、烧水、喂鸡……那琐碎的活儿也同样给屋子融入一缕缕温馨。
夏天,中午,老井边颇有一番韵致。老人们早上吃完饭后,铺着竹席在午休。家里的阴凉哪能留住姑娘那缕滚烫的思绪,炙热的骄阳哪能挡住小伙子那颗骚动的心。这不,刚吃完早饭,小伙子就挑着水桶吱吱呀呀地来到老井边,姑娘们刚抹洗完锅灶就端着一盆衣服如期而至。不管那个小伙来到老井边,就先吊上满满的两桶水,放在老柳树的阴凉下,只等着心仪的姑娘来用;姑娘们也不管是谁的桶,只要有水就倒进自己的小盆,蹲在一边,细细地洗着早晨刚脱下来的衣衫。
这时老井边,垂柳遮天蔽日,夏蝉依枝鸣唱,好一番热闹的景致。小伙子三几个一组,四五个一伙,吹牛的海阔天空,打牌的乐此不疲。他们总想把蕴藏在心灵深处的那份闷骚尽情地释放出来,把自己骄人的个性与才能张扬出来。那争论声、说笑声此起彼伏,惹得在一边洗衣的姑娘们早已心猿意马,不时地回过头来,个个粉面含羞,玉手掩唇。
这时,随着一声:“豆浆熟了——”的叫喊,只见一个小伙子从烟雾缭绕的豆腐房里,提着一桶弥漫着热气和豆香的豆浆,放在老井边。就有姑娘很自觉地从豆腐房里拿出几个碗,盛满豆浆晾到井沿上。谁想喝就喝,喝完了又晾上一碗。用老井甘洌的水做出的豆腐嫩白柔软,他们暂时吃不上,但喝着那蕴含着水井味的豆浆就让他们神采飞扬。
过了一会儿,不知谁甜甜地叫了一声:“梁爷——”他便从为生产队种菜的老人手里,接过十几根弯曲的菜瓜,在水桶里涮涮,一节一节地分给大家。喝着用老井的水做成的豆浆,吃着用老井的水浇灌成长的又脆又甜的菜瓜,他们心里的那种感觉便含着幽幽的地气,溢满浓浓的乡情。
这时,不知是哪位妈妈暖心地喊着孩子的乳名,让回家吃饭,他们才依依不舍地走出柳荫,离开老井,走向那弥散着炊烟的村道。
后来,村子里通上了自来水。那口老井也走完了自己沧桑而又浪漫的一生,寿终正寝。井边的老柳树也在电锯的吱吱声中消逝了,消逝的还有飘溢着真情的豆腐磨坊和梁爷作务的小菜园。
我现在才明白,自己迄今之所以铭记着那口老井,那是因为老井给一代一代的农人,送来了一段段坚实的日子;给一代一代的年轻人留下了浪漫的回忆。我之所以想起老井就热血沸腾,因为这口老井用自己的生命滋润着我,哺育了我,我的血液里流淌着老井甜美的乳汁……(徐玉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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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 工 者 (外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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